紅楓穀的槍炮聲，如同在鐵鍋裡爆炒豆子，劈裡啪啦響個沒完，從日上三竿一直持續到暮色四合。
狹窄的穀地已然化作修羅場，血腥氣和硝煙味混雜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張軫的第十三軍，就像是被兩塊巨大的磨盤夾在中間，碾得血肉模糊。
磯穀廉介的第十師團，不愧是日軍的甲種精銳，其戰鬥力遠非尋常部隊可比。
無論是單兵素質、火力配置還是戰術協同，都穩穩壓過倉促應戰的第十三軍一頭。
短短幾個時辰的交火，張軫的部隊便已傷亡慘重，數次試圖從穀口突圍，均被日軍凶猛的火力打了回來，留下一地屍體。
張軫的軍帽歪在一邊，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硝煙和汗水。
他躲在一塊被炮彈炸裂的巨石後麵，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士兵像割麥子一樣倒下，心頭滴血，嘴裡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問候朱豪列祖列宗的話。
他手中的駁殼槍槍管滾燙，幾乎快要握不住。
“朱豪！你個小王八羔子！老子要是能活著出去，非扒了你的皮！”
張軫氣得渾身哆嗦，他現在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與紅楓穀內雞飛狗跳、屍橫遍野的慘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穀外不遠處的一座無名高地。
朱豪搬了塊大石頭當凳子，翹著二郎腿，手裡端著個望遠鏡，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點評幾句。
“哎，你看你看，小鬼子那個機槍陣地布置得不錯，交叉火力，張軫那幫蠢貨又往上送人頭了。”
“嘖嘖，這第十師團的炮兵可以啊，打得真準。張軫這次怕是要把褲衩都賠進去了。”
趙毅川、吳亮、黃家俊等人站在朱豪身後，也是人手一個望遠鏡，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活該！讓他湯恩伯平時把咱們川軍當炮灰使！”吳亮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說道：“現在輪到他自己的嫡係挨揍了，看他心不心疼！”
“就是！這幫中央軍的龜兒子，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什麼時候正眼瞧過咱們地方部隊？”黃家俊也附和道：“今天就該讓小鬼子好好給他們鬆鬆皮！”
第四十一軍的將士們，大多是川軍出身，以前沒少受中央軍的氣，此刻見湯恩伯的部隊被日軍痛毆，心裡都憋著一股說不出的痛快。
仿佛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從頭爽到腳。
隻有周衛國，眉頭緊鎖，臉上不見絲毫笑意。
他放下望遠鏡，走到朱豪身邊，沉聲道：“軍座，我們是不是……應該下去幫一把？”
此言一出，周圍的將領們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鍋。
“幫他們？周團長，你沒搞錯吧？”吳亮瞪著眼睛，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們當初怎麼對咱們的？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現在憑什麼要咱們去救他們？”
“就是！咱們的弟兄，命就不是命了？”黃家俊也氣哼哼地說道：“再說了，現在衝下去，咱們也得跟著吃瓜烙！磯穀廉介可不是泥捏的。”
“周團長，你這是婦人之仁！”
“我看你是中a央軍當久了，跟他們穿一條褲子了！”
一時間，群情激奮，指責聲此起彼伏。
周衛國臉色有些難看，張了張嘴，想反駁幾句，卻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話。
他確實是中a央軍德械師出身，雖然對中a央軍內部的齷齪有所耳聞，但終究沒有朱豪他們這些地方軍將領感受得那麼真切。
在他看來，同為龍國軍隊，在國難當頭之際，理應同仇敵愾，拋棄前嫌。
“都少說兩句！”朱豪抬了抬手，製止了眾人的喧嘩。
他轉頭看向周衛國，語氣平靜無波：“衛國，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中央軍校出來的高材生，德國留過洋，接受的是最正統的軍事教育，講究的是大局為重，協同作戰。”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硝煙，看到了過去的種種：“但是，你沒經曆過我們川軍經曆的那些事。”
“你不知道，當你的部隊在前麵跟小鬼子拚命，彈儘糧絕，傷亡慘重，等著友軍增援的時候，那些所謂的‘友軍’，卻在幾十裡外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你全軍覆沒，是什麼滋味。”
“你也不知道，當你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打退了鬼子的進攻，那些‘友軍’卻跑出來摘桃子，搶功勞，甚至反過來倒打一耙，說你作戰不力，是什麼滋味。”
朱豪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重錘，敲在周衛國的心上。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朱豪輕輕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有些事情，你沒經曆過，可能永遠也理解不了。今天，就讓他們自己嘗嘗被當成棄子的滋味吧。”
周衛國默然。他知道朱豪說的是事實。
川軍出川抗戰以來，屢屢被友軍出賣，當成炮灰，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他雖然心中不忍，但也無力反駁。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化作一聲輕歎，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朱豪見狀，也不再多言。
他拿起望遠鏡，繼續觀察著紅楓穀內的戰況。
此刻，張軫的第十三軍已經被壓縮到了穀底的一小塊區域，日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看樣子，全軍覆沒隻是時間問題。
“差不多了。”朱豪放下望遠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轉向身邊的通訊參謀：“給李長官發電。”
“電文內容：李長官鈞鑒：日軍第十師團主力，已被我部成功‘牽製’於嶧縣西南紅楓穀地區，正與湯總司令麾下第十三軍‘激戰’。據戰場觀察，磯穀廉介已投入其全部預備隊，雙方鏖戰近一日，戰況膠著。另，據可靠情報，日軍瀨穀支隊已於昨日脫離台兒莊戰場，正火速回援嶧縣。台兒莊正麵之敵，目前僅剩阪本支隊孤軍。戰機稍縱即逝，望長官早做決斷。職朱豪叩電。”
通訊參謀飛快地記錄下來，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軍座這一手，玩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不僅把湯恩伯的部隊當了槍使，還順便給李長官送上了一份天大的功勞。
“發出去。”朱豪揮了揮手，重新拿起望遠鏡，饒有興致地看著紅楓穀內，日軍似乎正在組織新一輪的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