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的。
乾這行的都知道,看著光鮮,在某些階層麵前,跟孫子沒兩樣。
更彆說台裡每年的廣告、讚助指標壓得像座山,憑誰都不敢得罪眼前這位。
他的名字、出身,他背後的東西,足以讓這間辦公室裡所有人忌憚。
當然,也包括他身邊的女人。
陳紓音不蠢,她迅速看懂這個眼神的意思。
背後辦公室的門沒關,罵罵咧咧的聲音隨這句話戛然而止,一時間靜得可怕。
她不想依靠他,但一根橄欖枝伸出來,這種時候拒絕多少有點傻,她思忖片刻,“上次那家吃膩了。”
謝明玦一怔,幾乎有些縱容地笑了,“換一家。這回你說了算。”
這段對話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陳紓音迅速把手從他掌心抽走。
站到裡間辦公室門口,出於禮貌,她象征性扣了兩下門。
“進來。”裡麵傳來一聲。
相比之前,這個中年男人的態度甚至稱得上溫和。他指指麵前的位置,“坐吧。”
陳紓音依言拉開凳子。
“三大傳統媒體,留在電台是最沒指望的。你們學校那些高才生,個個削尖腦袋地往電視台和報社衝。”
徐主任抿了口茶,目光玩味,“何況你有這層關係,留在我們這也是屈才啊。”
他意有所指,陳紓音不是聽不懂。
“是嗎……”她聲音有些低,“說這種話,您收了陳耀正多少好處呢?”
沒想到女生說話這麼直接,徐主任愣住,朝門外警惕看一眼,“你胡說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你很清楚。”
陳紓音挑眼,盯住對麵瓷杯,“宋種一號年產量兩斤。2016年4月,潮州鳳凰單樅開采,你喝的茶葉,當時兩斤價格拍到一百萬。”
“你怎麼會……”
陳紓音聲音再清楚不過,“以這裡的薪資水平,您喝不到這個檔次的茶葉。”
熱氣浮上來,湯色橙黃,細聞之下有股蜜香。
陳紓音進陳家書房的次數不多,但幾乎每回,她都在這種香氣裡站足半小時,才被允許說話。
如今這款茶又出現在徐主任桌上。
其中曲折、門路不言而喻。
徐主任盯住她,一副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神色。
半晌,他笑笑:“既然知道是你父親的意思,也該聽聽家裡的話,彆讓陳行長白操這份心。”
陳紓音沒有說話。
心裡滋生出異常複雜的情緒。
她突然不執著於要“說法”。
不公正的前提下,試圖要一個公正的說法,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
況且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工作,如果靠拉彆人下台才能獲取好處,她和眼前這些人有什麼區彆?
“其他同事都不知道你的家庭背景,這樣一鬨,不是給陳行長難堪嗎?你父親考慮的也沒錯。你和你姐姐一起在這,太紮眼,得有人讓出位置。小陳啊,這件事我做得欠妥。我向你道歉。”
撕破臉沒好處,顧慮到她背後的人,徐主任態度放緩,“不過眼下確實有個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陳紓音問什麼機會。
“新欄目有筆廣告遲遲沒談下來。今晚六點,li會所,你能讓那位蔣總簽下合同,這個節目給你也不是不行。”
陳紓音沒有立刻回答。她絲毫不具備商業談判經驗,不懂對方為什麼會把這種工作交到她手上。
徐主任倒比她想象中坦蕩。
“蔣牧也算半個謝家人。”他說,“你既有這層關係,何不好好利用?”
這樣直白赤裸的話。
或許因為某些事已經擺在台麵上,對其他企圖也再沒有遮掩的必要。
一個讚助而已,誰給都一樣。
但陳家和謝家孰輕孰重,誰更惹不起,徐主任在最短時間做出判斷,並做出了最合適的選擇。
十分鐘後,他親自送陳紓音出辦公室。
箱子還在原處,陳紓音去搬,被徐主任按住,“回頭我讓人送回你辦公桌。”
又說:“保證給你恢複原狀。”
陳紓音撤回手。
等電梯的間隙,她滑開手機,幾條新消息彈出來。
聞玉:【我剛從剪輯室出來,他們說你去找徐主任了?】
陳紓音一字字輸進去,又刪除,很快熄屏。
進電梯,將手機丟回包裡,她靠在廂轎後側,心臟不規律跳動。
很煩躁。
哪怕看到辦公桌被清空,東西被胡亂處理,她也隻花很短時間就冷靜下來。但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脫離原先的軌跡太遠。
就像她清楚謝明玦不會真等她共進午餐。
她更清楚,此刻自己兩手空空,沒有任何籌碼能和姓蔣的談。
陰沉沉的天氣,雲層重到化不開。
半小時前,謝明玦和韓策從電台大樓出來。
眼看謝明玦要上車,韓策沒忍住問:“謝先生,不等剛才那位小姐嗎?”
謝明玦腳步停住。
一條手臂鬆鬆垂在車門上,挑眼看他,“等她做什麼?”
不是吃飯嗎?
韓策在謝明玦身邊不是一兩天。知道他遊戲人間,也從沒什麼真心。可……剛約彆人吃飯就爽約,是不是太渣了點?
謝明玦捕捉到他的微表情。
“在罵我什麼?”
“……沒有。”韓策說:“您就這樣走了,人家出來怕是要找不到你。”
謝明玦低笑了聲,沒甚所謂的樣子,“那你留下等?”
這是什麼話?
韓策目視前方:“我不能曠工。”
“說的也是。”謝明玦說,“辭職的話,可以不算你曠工。”
“……”
萬惡資本家。
韓策不說話了。繞到駕駛座,默默坐了進去。
窗外景物不斷倒退,韓謝明玦閉眼靠著,沒什麼表情,像是困極。
二十分鐘,韓策的車駛進康平路,車頭拐進去,停在一扇全黑的鐵質大門前。
和京市那些幾進幾出、用黛瓦高牆隔開的四合院不同,申市的權貴階層更偏愛老洋房。
海派風格,掛著文物保護建築的牌,大多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但能住到裡麵的,非富即貴。
警衛眼神清靈,見著車牌,出來打了聲招呼,恭恭敬敬放行。
車剛停穩。
“二哥,總算來了!”
鑲鑽高跟鞋隨主人一路小跑閃著光,女生伸手,一把挽住謝明玦胳膊:“我的生日禮物呢?”
“謝瑾華。”
把手臂從她懷裡抽出來,謝明玦靠著車門,懶洋洋問:“今年幾歲了?”
女孩張了張唇,“……十八。”
“十八了還不知道男女有彆。該回學校把健康教育再上一遍。”
“……”
相比謝斂,謝瑾華向來更喜歡這個哥哥。隨隨便便出手就是幾個稀有皮birk,英俊多金是其次,重要的是大方。
好一會兒,她才回神,“我是你親妹妹呀……”
又不是他在外麵那些好妹妹。
怎麼就碰不得了?
謝明玦把手插進西褲口袋,扯了下唇,“哪個妹妹都不行。”
謝瑾華還想說什麼,餘光看到走出來的人,她立時噤聲,規矩撤回手,“媽。”
一身絲絨盤扣旗袍的蔣南英站在廊下。
沒看她,目光滑過謝明玦,落在他身後那輛車上,嘴角笑意不動聲色地淡了。
“怎麼開這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