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青山靠近病床的時候。
本就生命垂危的元湖,勉力從薄被之下,緩緩伸出了一直緊緊攥著東西的手。
喬青山下意識後退半步。
卻見元湖手裡藏著的,卻是一張方方正正的銀行卡。
而他這後退半步的動作,也被病床上瀕死的元湖看在眼裡。
他嘴角輕輕向上扯了扯。
“你不相信我,我理解的。”元湖的聲音越來越輕。
“我與元洪都姓元,都是同一個父母生的。但沒有繼承超能基因的我,與我的親哥元洪,像是生活在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小時候我隻以為是父母偏心”元湖的眼神開始失焦,看著病房慘白色的天花板出神。
“長大後才明白,原來我們兄弟之間不公正的對待,早就已經寫在了曆史課本裡。”
人生的走馬燈在眼前一一閃過,在瀕死之際他開始環顧自己的一生:
“繼承了超能基因的元洪,與身為普通人的我,從出生開始就決定了不是同一等人。”
話說到這,元湖不自覺手指用力,將床單緊緊捏住。
“我隻是姓元,從生物學上與他們有著血緣關係而已,並不屬於‘元家’的一部分。”
“融入元家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生下繼承了超能基因的後代,那樣就可以憑借著孩子的餘蔭,重入元家。”
“所以我元湖,至今未婚。”
“我並不希望我未來的孩子或者子孫後代,回到那樣的家族裡。”
病床上的青年男人說到這喘息了一會,顯出明顯的疲態。
他的生命力已經衰弱到了一定的程度,以至於在說話的間隙都需要喘息。
他勉力揚起手裡的黑色銀行卡:
“這銀行卡裡頭有一萬塊錢,是我個人的積蓄,密碼是118654。”
“人是無法選擇自己出身的。”
“但我隻希望在我生命的儘頭,可以為我元湖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
原本逐漸渙散的眼神,在此刻開始堅定:
“被我哥元洪戕害的人裡,你並不是第一個,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得到職業英雄的救助。”
“所以,可以收下這張銀行卡嗎?這裡頭的一萬塊錢是乾淨的,與‘元’這個姓氏無關,是我個人的積蓄。”
元湖捏著銀行卡的手在微微顫抖,似乎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對如今的他而言也需要不小的力氣。
但喬青山卻沒有去接過這張近在咫尺的銀行卡,他隻是站在病床兩三步的距離,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似乎陷入了猶豫之中。
“這錢,我不能拿。”他說。
“小夥子。如果你是在擔心住院款項的問題,那你可以放心。”旁邊一名戴著口罩的大夫溫和說道:
“患者元湖的手術費用與住院費用,已經由家屬‘元世錚’先生付過了。”
“沒錯。”病床上的元湖嘴角咧起嘲諷的弧度:
“元世錚是我的父親,他一直是個體麵人。”
“雖然兒子遭遇‘意外’身亡,他因為忙於工作無法到場,但必然會承擔醫院方麵的費用,不會在這一方麵落人口實。”
瀕死之際,元湖的身邊並沒有家人。
隻有喬青山這麼一個隻是匆匆見過兩麵的陌生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這也是好意,你就收下吧。”
病房裡頭正關注著心電圖的護士也忍不住開口:
“抱歉我不應該在這時候插嘴,但病人的生命體征正在迅速下降。”
喬青山的目光隨著護士的聲音落在床頭的心電圖監護儀上。
可以看到心電圖的波峰起伏,確實在肉眼可見地降低,逐漸趨近於平滑的直線。
嘀嘀嘀
心電圖監護儀發出尖銳的示警聲音。
這個時候,那位帶著喬青山來到病房的女探員也忍不住說話了。
“喬青山先生。”
“我去通知你過來,是基於基本的人道主義關懷,我以為你是元湖先生的親友。”
女探員湊近了喬青山,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是不知道你與這位元湖有什麼仇什麼怨,但人馬上就要死了,你就不能裝一下嗎?”
“如果你實在不想收下這筆錢,完全可以在事後將這筆錢捐獻出去啊。”
四周的聲音漸漸吵鬨。
各種各樣的繁雜聲音之中,病床上的男人正在逐漸死去,他的眼皮子都快抬不起來,握著銀行卡的手也在不自覺放低。
狹小的病房裡,不知何時已經人聲洶湧。
“他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演一會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都要死了,臨死前隻有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為什麼你就不肯滿足他?”
“小年輕就是不會做人,做做樣子很難嗎?”
慘白色的天花板,圍繞著病床猶如蛛網一般的管線,麵如紙白的病人。
尖銳的心電圖報警聲。
以及,越來越嘈雜的說話聲。
像是從井口往上看望見一場暴雨,在這個小小的病房裡,整個世界的雨水都在朝著他湧來。
在洶湧的雨水中,被一道道目光釘住的喬青山,終於向著病床走了一步。
於是雨勢稍緩。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這錢我不會要。”距離病床隻有兩三步的少年人認真說道:
“元洪的歸元洪,你歸你。你不需要為他的所作所為道歉,但同樣的我也不會拿你的錢。”
“這是兩碼事。”
病床上的元湖怔怔看著他許久,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是死了。
他緊緊攥著的銀行卡從手裡滑落。
心電圖監控儀的波形化成了平滑的直線,原本的尖銳報警聲也成了單調的滴滴聲。
他死了。
病房裡的人聲一時安靜,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之中。
那幾名醫生、護士,都沒有再說話,隻是不約而同用同樣複雜的眼神望著喬青山。
眼神裡都是失望、厭惡、排斥。
下一刻。
“小壞種,你還有心嗎?”病床上的元湖睜開眼睛,冷漠看著喬青山:
“你明明可以跟他們一樣體麵一點,就非得讓我來硬的嗎?”
“歡迎來到,我的‘朋友圈’。”
病房的房門啪的一聲,明明無人卻自動關上。
一屋子醫生護士與那名女探員都麵無表情地看著喬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