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今天中午的飯是釀豆腐。
切成三角塊的豆腐被煎得金黃酥脆,豆腐內裡的肉餡是用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剁成的,摻上細碎的香菇末再撒上蔥花。
咬開略微焦黃的酥脆外皮,內裡顫巍巍的嫩豆腐混合著肉沫便在舌尖上舒展開來。
這是家裡老媽常做的家常菜。
但從星空武館回來的喬青山,卻感覺這家常菜似乎也沒那麼平常。
“家裡的老媽,會有問題嗎?”
在與吳師傅交談之前,喬青山一直先入為主地以為,父親喬凡很有可能也和姐姐、妹妹一樣,是某個強大的超能力者。
但他不是。
知道了這些的喬青山,很難再像之前一樣,用普通的眼光看待自己中風的老媽。
“媽,你的身體好些了嗎?”喬青山看向餐桌對麵,老媽身下的輪椅。
“都會關心人了”老媽嘴角泛起欣慰的微笑,輕輕拍了拍腿:
“我隻是輕度中風,又不是癱瘓。”
“看到你的身體在好轉,我也整個人都輕鬆多了,過段時間應該也能上班了。”
“媽你還上什麼班啊?在家裡休息多好,我現在就想退休。”妹妹發出了米蟲的聲音。
“你連班都沒上過,就想退休?”老媽聲音直接高了好幾度。
“媽,小雨的意思是說,讓你趁著這個機會多歇歇,沒必要惦記著去上班。”
“你看你哥多懂事,出院之後比起之前成熟懂事多了。”
喬青山心中微動,看向餐桌對麵的老媽。
老媽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安寧又欣慰,就像是天上的太陽溫柔地注視著向日葵。
喬青山不自覺呼吸微滯。
這一日的喬家餐桌邊上,隻有他與妹妹兩個人。
“媽,他哪成熟了,那都是他裝的!都是假的!”妹妹悲憤欲絕:
“你看他整天偷吃我買在冰箱裡頭的刺身、布丁,哪有一點當哥哥的樣?”
“這會兒終於拿我當哥了?”喬青山吐出一口濁氣,將碗筷放下,起身上樓。
後背不知不覺中起了一層細汗。
回到臥室之後,喬青山先是調出在星空武館裡頭,用手機拍攝到的那個暗金色勳章照片,在網絡上搜索了一番。
結果一無所獲。
事已至此,喬青山準備先睡個午覺。
結果剛爬上床,手臂一撐,小臂上的表皮直接被搓得變形,皮膚表麵裂開蛛網般的血痕,血痕之後是一層長出的新皮。
再脆皮也不至於脆皮到這種程度吧,上個床都能弄傷自己喬青山思索一番,打開手機綠泡泡,給“aaaaaaaa星空武館吳師傅”發送了一張照片。
喬青山:吳叔,我剛回家身上就這樣了,是不是早上練武練傷了?
對麵的吳叔“正在輸入”了老半天,最後才彈出一句下文:
“你這是好事啊。”
“古代的武道家把這一步稱為‘洗精伐髓’,通過多次藥浴,逐步排出體內的雜質,讓肉體逐漸蛻變。”
“其實就是高速的新陳代謝,跟早上練武關聯不大,看來你的身體蛻變進程比我想象的更快。”
“去睡午覺吧。”
“等你睡醒了,說不定就跨過很多古武流武道家窮極一生也無法突破的超凡極限了。”
雖然看不見對麵館主的表情,但喬青山覺得這話似乎有點酸溜溜的。
他簡單用紙巾擦拭了一下身上的血跡,在床上沉沉睡去。
睜眼。
已是日暮。
拉開窗簾,如血的殘陽染紅了半邊天,正緩緩沉入高樓的後邊。
午睡一覺睡到下午五點是什麼感覺?
大概就像是窗外的夕陽一點一點被夜幕安靜吞噬一樣,好像被整個世界遺忘了,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巨大空曠與寂寥。
家裡邊也很安靜。
喬青山抬起略顯沉重的手腳,一步步走入浴室。
一層又一層的汙垢從皮膚上被衝刷而下,像是卸下了某種看不見的負擔,喬青山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輕快。
他靜靜看著鏡子前的自己。
住院臥床一年之後,喬青山的身體不太能用“細狗”來形容。
因為細狗隻是細,而他則是病態的肌肉萎縮,兩根鎖骨蒼白的線條,手腳四肢筆直的青竹。
而如今鏡中的那個人卻不一樣了。
雖然算不上壯碩,但身體四肢隱隱有流暢的肌肉線條,看起來比之前健康多了。
喬青山握了握拳,手指骨節微微泛白。
從這一刻起,他的肉體已經跨越了超凡的界限。
穿越以來,他在醫院昏昏沉沉地演了一年的床戲,出院之後雖然繼承了家人的能力,但他的病軀並沒有完全回歸到常人標準。
而現在不同了。
哪怕此刻喬青山擁有的超凡力量,在這個家中或許微不足道。
但當他的這具肉體裡真的擁有超越凡俗的力量時,心態自然就不一樣了。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麼他想起武館館主的話。
喬青山用毛巾擦拭乾淨身子,走過空蕩蕩的走廊回到自己的臥室,心中幾個念頭閃過。
1扮演喬青山,小心地應對家人的試探,洗清偽人嫌疑
2探查家人的身份,收割家人的情緒,薅家人能力。
3查清楚毒殺案的凶手,以及對我抱有殺意的家人是誰
這實際上是喬青山穿越至今在做的事。
穿越以來,他在努力地扮演喬青山,努力地隱藏自己,不斷應對家人的試探。
他在努力學習原身和家人的相處方式,在強烈的求生欲下,演技可謂是突飛猛進。
畢竟前世他隻是靠這個討生活,而現在的他演崩了不是ng,而是當場要被沒收人籍。
準確來說,他扮演的是“被毒殺前,17歲的喬青山”。
然而如今境況已經有了變化,不可能再重複17歲喬青山的生活方式。
姐姐喬清水還有老爸的朋友,都通過各自的方式,判斷出了喬青山並非普通人的真相。
那麼,經曆過家人投毒人生劇變、覺醒了能力的18歲喬青山,應該作出什麼選擇?
喬青山忽然回想起,姐姐在檢查之後得知他擁有超能力時,在治安局裡對他發起的邀請。
很顯然,特勤局的兩項常規檢查,都沒有判斷出他是偽人因為喬青山本來就不是。
驅邪儀式是檢查靈魂是否受外在邪祟侵占或汙染,血液采樣是判斷是否存在非人畸變。
而喬青山既不是邪祟,肉體也還是正常的人類。
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穿越者而已。
雖然暴露穿越者身份,一樣會被當做偽人當場剝奪人籍但這兩者其實並不完全二等同。
特勤局對付偽人、探查偽人的方法,並不能用在喬青山這個穿越者身上至少這兩種已知手段如此。
姐姐喬清水的態度便是明證。
既然初步擺脫了偽人身份的危機,那麼喬青山就得認真思考一下,姐姐的那個邀請了。
“該給守夜人隊長答複了。”
喬青山已經作出了決斷。
如果他無法被特勤局的手段證偽,姐姐又是守夜人隊長,一個很好的選擇便是混入守夜人,站到偽人的對立麵。
正在喬青山對著手機醞釀措辭的時候,一樓傳來門鈴聲。
門口站著一名治安局服裝的女探員,約莫二十來歲,第一時間出示了一下探員證。
“喬先生,請問你對元湖先生有印象嗎?”女探員用手機屏幕展示了一下元湖的照片。
“我早上見過他,當時上了他的網約車,感覺有點神經兮兮的,怎麼了?”
“事實上,就在你下車之後的三分鐘後,元湖先生駕車與一輛迎麵駛來的大運貨車撞上了。”
“搶救了大半個白天,剛出市一院手術室,生命垂危。”
“而他聲稱你是他的親友,希望可以在彌留之際最後見你一麵。”
“可我跟他就見過一兩回麵,沒什麼交情。”
“他還說,撞大運根本不是意外,而你正與他一樣處於巨大的生命危險當中。”
喬青山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探員。
那個神經兮兮的元湖,難道說是真的想要幫他?結果反而自己撞上了大運。
如果當時沒有妹妹跟喬青山一塊兒坐在後排,直接用精神念力強行下車,說不定撞大運的就是喬青山了。
“你先等一下,出門前我得跟家裡人說聲。”
喬青山回到屋裡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姐姐的電話號碼。
“老姐去哪玩了?有空陪我去一趟市一院嗎?”
“不是我不舒服,其實是我早上遇到了一個怪人現在治安局的探員上門來了呢。”
“okok,好,我跟治安局的探員過去吧。”
掛斷電話,喬青山心裡頓時就有數了。
他並不知道那個元湖葫蘆裡再賣什麼藥,究竟是友軍還是敵人。
但這事兒隻要通知了老姐一聲,那就有一種微妙的安心感。
畢竟老姐不會輕易讓他身處險境,既然她沒有親自趕回來,就說明事情哪怕有風險,也在可控範圍內。
當然也有可能她在暗地裡偷偷癡漢尾行就是了。
市一院便是喬青山之前住院長達一年的地方。
如今故地重遊,但喬青山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副病軀,行走自如。
重症病房裡頭,元湖如今的模樣,與早上時可謂是判若兩人。
他臉色紙白躺在病床上,四周各種管線纏繞,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網之中一隻無法動彈的小蟲。
當喬青山走進這重症病房之後,圍在病床前正忙活著的的幾個護士醫生頓時讓開一條道路,目光略帶複雜地看著他。
這模樣好像喬青山是元湖唯一的家屬似的。
“你終於來了”元湖的眼神微微一亮,原本無神的瞳孔有了焦距。
“喬青山,你現在很危險”病床上的元湖勉力抬起眼皮,氣若遊絲:
跟病床前站著的喬青山比起來,他才像是隨時會暴斃的那個。
“那輛貨車上的人,應該跟元家脫不了乾係。”
“其實你中途下車也算是走運了,不然到時候進醫院的可就不止我一個。”
喬青山站在病床邊上,將元湖這氣若遊絲的慘狀收在眼裡。
“我不明白。我們畢竟非親非故,昨天才第一次見麵。”喬青山說道:
“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我,那作為陌生人,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而且說白了,你不是也姓元嗎?”
“其實你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今天早上我太匆忙了。”病床上的元湖勉力扯了扯嘴角:
“元隻是一個姓氏,姓氏與家族之間,隔著十萬八千裡呢。”
“族譜祖上往上數十八代,誰家還沒有什麼帝王將相但能夠稱之為家族的,卻是另一回事。”
病床上的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喬青山:“人是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家庭出身的。”
“我哥做過的事情我清楚,家族在做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
“而我雖然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我自己想要做什麼,還是可以自己選的”
元湖此時已經非常虛弱,說幾句話就要時不時喘息一下。
但當喬青山湊近病床之後,他藏在薄被下的另一隻手緩緩伸出,五指緊緊攥成拳頭狀,好像裡頭緊握著什麼東西。
第一次見麵時在治安局,當時他主動握手卻被喬青山無視。
第二次見麵是在網約車上,元湖為自己哥哥的綁架行為致歉,甚至還掏出了銀行卡以表歉意。
第三次見麵,便是在這市一院的重症病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