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倫·珀爾加入了守塔修會,這是他的個人意願,身為珀爾家族當代的家主,也沒有哪位親友能勸阻這個決定。
他生還的消息已經通過電報先一步發回洪都,告知了家人,又寫了信函分寄諸位親友,詳述了這些天的經過,隻是略去目睹奇跡行者這一事件,稱自己受了神靈眷顧得以歸來。
如此一來,領地的繼承問題也就不會起波瀾。
林博與他閒談了幾句,珀爾子爵的激動情緒始終高昂,久久沒法平息,向他哭訴自己在颶風中漂泊、流落的淒慘往事,講述海水的苦腥冰冷,饑餓的疼痛感,傷病的酸軟折磨。
對正常人來說,這種經曆帶來的陰影一生都不會消散。隻是維倫卻將痛苦視作了得見奇跡前的磨礪,在主觀回溯的過程中,為了抵消創傷,無意識美化了這段記憶。
現在他在談及這些事情時,除了訴苦,也在表達自己的堅強。
林博點頭,順著話題,誇讚了一句。珀爾子爵聞言,臉上頓時泛起無限幸福的神情。
“你該走了。”守夜人微笑,“如果不走,就留下來看病。身體恢複得如何?”
“我何其有幸能……”珀爾子爵閉了閉眼睛,“能受到這樣的禮遇呢?我的神主,要屈尊治療我嗎?”
林博對他這種受寵若驚的心態表示諒解。
片刻後。
綠鸚鵡大喊:“下一位!”
門扉開開合合,訪客們來來去去。
燈塔裡熱鬨起來,牆邊一圈木凳子坐著身上紮針的大老粗,把子爵圍在中間,維倫有些手足無措,但又不敢動彈,怕身上的針紮得更深,此時大家就像一隻隻刺蝟。
每次來一個需要動刀子的病患,現場就會響起一陣讓人臉色發白的尖叫。
但不是做手術的人喊,做手術的人都喝了麻醉神經的湯藥,不怎麼疼,而是牆邊的旁觀者被嚇得亂叫,子爵也幾次繃不住喊了起來。
桶裡膿血,盤子裡痛風石,空氣嘈雜不安,泛著藥物、血腥和汗臭,眼前一片兵荒馬亂,根本不像是奇跡顯化的聖地。
維倫的神情古怪,目光久久停落在守夜人身上,呼吸此地亂糟糟、熱鬨鬨的氣息,緊繃的脊背不知不覺鬆弛下來。
年紀越大的鎮民,病情往往越嚴重,因為他們沒錢,且能忍,直到他們忍受不了,那就是死期。這樣的病症,不是坐在桌邊的小手術能解決的。
這次來看病的一位老漁民是守塔修會的成員,林博記得他,向教堂進獻了一件殘響遺物。老漁民輕聲對守夜人訴說:“奇跡在上,請您帶走我的病痛吧。”
林博探手觸脈,感知其身體內外構造,結石、息肉、血栓、畸形骨、痛風石,另外大小病灶也不少,可謂是病得琳琅滿目。
“跟我來。”他站起身,這病症需要動用法術力量了。
桌子上的綠鸚鵡忽然大喊:“外麵的,回家吧,回家吧。”
此時離日落已經不遠,沒有排到的鎮民也都有了心理準備,隻是聽到這怪鳥的叫聲,還是覺得新奇,他們紛紛湧到門口張望。
維倫·珀爾打著赤膊,身上紮著針,在大門打開後被婦女們看了個夠。
守夜人給牆邊那幾位患者取了針,通知他們可以自行離去。
林博又囑咐治病老人的家屬在院子裡暫候,隨即帶病人去了一樓的小隔間。
桌子上的綠鸚鵡喊了幾遍“回家吧”,然後開始唱歌送客。
嘹亮的女精靈歌聲從小小的身軀裡澎湃而出,縱使一生沒聽過音樂的平民也會為之毛發聳立。
日暮殘暉曬紅了秋季海水,波濤在風中往複呢喃,燈塔被染得像一支橙黃的銅柱。來自異度時空的歌聲挽住一群鎮民回家的腳步,大家定定站在原地。
即便有人忍不住說話,也隻和同伴悄聲耳語,每一句都是驚歎。
在親眼看到那隻綠鸚鵡,親耳聽到它的聲音前,等候在院子裡的鎮民其實不信子爵的說法。
怎麼可能有會說人話的鳥,大家寧願相信那一聲聲的“下一位”“請進”,是燈塔管理員掐著嗓子喊的。
現在他們看到了,頓時對子爵刮目相看,洪都來的老爺就是老爺,果然見識非凡。
但維倫臉上迷惑的表情比鎮民更甚,他是見過鸚鵡,但沒見過這麼厲害的鸚鵡。
【技能判定成功,[真言幻術]基礎熟練度+1】
【精妙係數x10(無功無過)】
【健康狀態係數x16(極佳)】
【靈感熟練度+12(拓寬眼界的幻象)】
【最終計算結果:[真言幻術]熟練度+28】
相比一隻鐵鈴鐺,會唱歌的鸚鵡顯然更能引起群眾興趣。
技能判定接連生效,熟練度迅速增長,即將越過關隘。
一樓有個專門整理出來,用於手術的小隔間,布置很簡單,除了一張手術床,就是一個存儲器械的壁櫃,大部分醫療物資是從[馬戲團]副本搜刮來的,現在派上了用場。
走進隔間後,老漁民跪伏在地,口誦奇跡之名。
林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病人躺到床上,接下來的手術,得用真言禦術進行操作。
取出法師之容佩戴好,準備必要的器械和縫合線,忽然,他暫停行動,注意力落在玩家信息麵板上。
真言幻術:lv1(100561000)基礎真言術,口誦真名,憑空製造一陣幻象
世境浮景,似幻非真——《箴言》
【已滿足升級要求】
這是第一個達成升級條件的職業技能,就像一口誘人的蜜糖,叫他想立即品嘗。
躺在病床上的老漁民一動也不敢動,隻是疑惑奇跡行者為何事出神。
林博收回心思,專注眼前的手術。
他今天喝了不少鯨油藥劑,累計的副作用導致他陷入混亂狀態,所以在回燈塔的路上,服用了海洋賜福藥劑。
畢竟每天都要刷[海靈祭壇],這種藥劑肯定少不了,所以使用起來也不吝嗇。
海洋賜福藥劑滌蕩身心,清爽的回味悠久綿長,現在他的狀態很飽滿。
三眼骷髏輕觸老漁民的額頭,麵具下飄出沙啞的噪音,“(咒言)睡吧,睡吧,美夢安眠。”
這句咒言的效果相當於睡眠術,能讓中咒者陷入失能和昏迷。老漁民隻覺得身心被溫暖海水包圍,昏昏閉眼。
“(咒言)我命令疼痛不加於你身。令你身軀潔淨,令此地空氣潔淨。”
簡單的咒語無需複雜艱深的語法,哪怕林博隨口吐出幾個詞彙,真名法師的言靈力量依舊能發動,結合他的意誌為咒力作向導,法術自然而成。
睡夢中的老漁民陷入麻痹狀態,體表和隔間空氣中的微生物被排斥無蹤。
現在,他要開始動手術了。取一枚鐵丸,消毒後搓成牛毛細針,刺入患者體內,直達病灶。
細針末端形變成小刀、小爪,切割、抓取無不靈動,或是高頻震蕩,擊碎頑固結石。
剜掉不需要的病變物,重塑畸形的臟器血管和骨骼。
無法自然排出體外的病灶,就從體表切開一道微小創口,快速將之取出,再將創口兩側血肉組織收縮,互相齧合,就像一個個極微小的榫卯結構。
他儘可能不用縫合線,讓血管對接血管,神經連接神經,這樣術後恢複速度快,留疤概率小。
重塑血肉骨骼的過程強烈刺激神經,倘若老漁民清醒著,這會兒就算是硬漢,要喊聲震天了。
好在他睡著了,隻是睡得不太安穩,麻痹狀態下的臉龐依舊在輕輕抽搐。
太陽落下海平麵。
守夜人不在崗,躲在三樓的鐵衛一實行緊急預案,前去按下開關。菲涅爾透鏡亮起,旋轉裝置自動上弦,今天的燈塔依舊準時上工。
林博提著汙血桶走出手術的小隔間,配置了幾副蘑菇草藥,打包交給病人家屬,囑咐了術後飲食忌諱。
“辛苦啦,守夜人。”老漁民的女兒和她丈夫連聲道謝,把剛剛蘇醒,表情茫然的病人攙扶起來。
婦人詢問:“爸爸,您感覺怎麼樣?”
“好像做了一個噩夢,但現在,我很舒服。隻是沒有力氣。”
林博環顧燈塔,珀爾子爵還沒走,於是笑著詢問,能否借他的馬車送一送病人。
“當然!”維倫滿口答應。
這家人遲疑又興奮,女兒女婿還不敢答應,老漁民看著子爵額頭的聖痕,按了按自己的額頭致意,對小輩說:“走吧,我們坐車。”
子爵的管家和傭人把馬車開進燈塔的院子。他不是空手來的,車裡有準備好的食物、酒水,以及莊園裡搜出的老物件,準備獻給守夜人。
林博從子爵獻上的物件中挑揀,沒有發現殘響遺物,便讓他收回了。
維倫·珀爾不舍離去。
“您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
“失望了?”林博站在燈塔下,室內的暖光鋪滿他的輪廓,麵容藏在夜晚溫柔的陰影裡,像一個在家門口送彆的老友。
“不,沒有,隻是驚訝,並且,更超過原先百倍的喜悅。”
“你和鎮子上的大家相處不錯。”守夜人稱讚領主的平易近人,這對貴族而言是極稀缺的。
“他們所過的是另一種生活,以前我看不到,但現在我已改信老者。我和他們是教友兄弟。我希望能做些什麼,隻要讓修會更加繁榮,不惜竭儘所有。”
“你可以常來燈塔。”林博抬手揮彆,“那麼,再見,珀爾。”
維倫·珀爾抿了抿嘴,柔聲道:“讚美奇跡,我的神主,願您的恩榮遍撒群島的每一寸土壤。”
他轉身踏上馬車,管家和車夫都向守夜人脫帽垂首致敬。
兩匹挽馬低聲咕噥:“肚子餓了,啊呀鞭子好可怕。”於是快快掉轉車頭,載著子爵和老漁民一家,朝岬角之外的夜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