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博往三樓機械室的地上鋪一張苫布當墊子,盤腿坐在那兒就開始搗鼓廢品。
對法師而言,把機器拆開,目的不是為了重新拚上。
他想知道的是當初的古代機械師為何要這樣設計元件。
機械的結構決定了它的功能,而如何設計結構,則凝粹了製作者的神思奇智。
林博用觸覺和每一塊齒輪,每一根傳動軸,每一片金屬板對話,聽它們講述那些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工序流程,是如何被鑄造、打磨,如何嵌入更大的元件裡。
通過和機體溝通,林博得以一瞥曆史的洪流,從金屬和塑料的閒言碎語裡,看到古代機械師們的痕跡。
雖說他無法直接和那些逝者對話,但光是觀摩作品,就已經能捕捉到他們的秉承的理念風格,包括設計思路和研究方向。
這是一種成熟的專業人士才會具備的神髓,就像看到菜刀手機殼,鋼琴燒烤架這種沒用卻搞笑的廢品,就能猜到是手工耿的傑作。
他這種初入門者,連現成的設計圖都看不太明白,造不出有用的玩意來,就彆提什麼設計理念了。
但當林博領會到機械設計師的想法後,再回顧他們的作品,原先複雜的結構,陡然變得清晰直觀起來。
一些模塊化元件為何要做特殊改造,是為了提高效率,還是增加穩定?外部裝甲的形態是考慮到防護還是美觀?
諸如此類問題都在拆機過程中得到解答,再對照書籍裡各種元器件的通用結構,更能看出設計者的巧思。
將無形的理論與具體的實物交彙起來,仿佛傳燈點火一般,零碎的知識互相串聯,整個思路都得到啟發。
這種頓然開悟的喜悅彌漫心頭,不似在激鬥中血脈僨張的強烈刺激,而是一種身處郊野,心如風吹的曠達愜意。
林博知道自己這是從學習中品到真味了,有了這份念想,今後研習機械理論時,遇到再沉悶的難題,也能樂在其中,不會覺得孤苦清寂。
表觸內窺法的進度還在提升,到了2級之後,獲得經驗的難度增加了不少,需要精準判斷機器內部的零件種類和分布位置。
同類型號的機器隻能提供幾次熟練度,隨後就會因為結構重複度過高,難度下降而無法觸發技能成功判定。
副本裡撿來的機械守衛,除了盾兵外,他都分析拆解過了,提供的熟練度僅有525,甚至於他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拆解了盾兵,頂多就提供十幾點熟練度。
這一係列機械仿生人的設計思路,對他而言沒有了什麼新鮮感。
2級的表觸內窺法已經到了需要博采眾長的階段,隻有不同機械師的作品才能帶來思路的擴展。
於是林博慶幸自己有個能提供各式各樣研究素材的網友。
眼看時間都到後半夜,他放下鋼筆,收好學習筆記,站起身活動腿腳,把[星星眼]給他的膏藥往淤青處塗抹一遍,感受沁涼的藥力滲透肌理。
不久前,喚魂巫女給他送來了一份藥草合集包,如林博要求的那樣,種類多,而分量小,適合他慢嚼細品。
最重要的是這些精心挑選過的藥物沒有毒副作用,就算多種材料混合入口,也不會產生害處。
林博打算借助巫女提供的藥材,把藥師舌識品的等級刷到lv3,到了3級的藥師舌識品會產生重要的變化,能夠免受在口中的藥物毒性。
這樣一來,林博就可以開始鑒彆石塔鎮周圍的藥材了。
在沒有獲得足夠的毒抗能力前,他不會貿然去野外品嘗草木。當年神農是怎麼死的,大夥都知道,林博不想重蹈覆轍。
取一份藥材放在口中細品,用舌識溝通藥液,傾聽它的訴說,與《藥師大方典》裡的知識點對照,判斷藥性。
等到技能判定成功,熟練度增長,林博就會把口中藥物吐掉,再用白開水漱口,取出下一份藥材放進嘴裡咀嚼。
林博感覺自己在吃不同口味的口香糖,這麼一想還挺有趣味性。
藥物的口感和滋味千奇百怪,有時嘗到那些刺激的藥味,會讓他難以維持表情管理。
這是個重複式的工作,一開始全神貫注也難免手忙腳亂,但漸漸熟練起來後,就開始悠哉遊哉,甚至有閒暇分心去想些有的沒的。
自獲得職業特性萬物傾聽者以來,林博已經聽過許許多多自然之語,他也慢慢覺察到一個奇特現象。
那些非生命的事物,如風、海浪、金屬、藥物等等,它們所說的語言雖然晦澀,但在語法結構、音素音節上,都有極高的關聯性,甚至有很大可能,使用的就是同一種語言。
這是一個相當振奮人心的發現。
林博清楚知道,自然萬物所使用的不是智慧生命創造出的凡俗語言,而是一種具有魔力的根源語言。
對真名法師來說,語言就是力量,隻要他掌握了魔法語言,就能以言靈能力施展奇跡。
魔法語言分為真名和非真名兩部分。
真名即是事物的一切實質與表象,就如林博的真名“銅月”一樣,他就是這個真名本身,他的軀殼、靈魂、情感、命運,都彙聚在這個真名之中。
非真名的部分包含名詞、動詞,如“星星”、“火焰”、“內臟”,“閃爍”、“跳躍”、“蠕動”,各種抽象概念,如“上下四方”、“生死枯榮”、“愛恨情仇”、“你我他”。
這些非真名的語言,就是林博平時從萬物口中聆聽到的內容,法師沒有聽到過任何一個真名詞彙。
萬物輕易不會吐露自己或其他事物的真名,而用各種名詞指代。
林博曾聆聽院子裡那叢紫苑花的絮語,它們就隻用“花”來指代自己,而沒有給出“紫苑”這個真名。
魔法語言的學習難度很高,林博聽了兩天,隻記住了幾個簡單詞彙。當初他從零開始學習克寧語,四天時間就可以和老提姆無障礙交流。
他確信自己的記性比較靠譜,但魔法語言的音節就像冰塊一樣飄在腦海中,溶解地非常緩慢。
到現在為止,林博隻記住了“來”、“去”這兩個魔法詞語。
他意識到,隻有當自己真正領悟一個魔法詞彙代表的內涵,而不是隻記住了它的發音和語義,才能將其銘記於心,訴諸於口。
被法師訴說的魔法語言,會在言靈作用下顯化奇跡,這些詞句,就是真名法師的咒語。
同樣是奇跡之力,魔咒和真言術有根本上的不同。
真言術就如編程軟件,能實現任何功能,不過非常考驗法師的功底,屬於入門難,精通更難的苦行之道。
魔咒則相當於一個個封包好的應用程序,執行固定任務。入門簡單,不過想要實現複雜任務,就必須研究出咒文冗長的宏深大法,因此想要精通,同樣困難重重。
簡而言之,真言術偏理科,魔咒偏文科。
不管理科文科,林博現在就是個野路子民科,一句咒語都不會的鄉野巫師。
他指望今後能抽取到魔法相關的副本,或許有概率碰到法師玩家群體。畢竟自學之路漫漫,若有同道中人互相扶持,會走得更順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