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顧招娣麵色依舊嚴肅。
正當另外三人和葉舫妤好奇，顧招娣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言論之時。
卻聽她隻是悠悠歎了口氣，回答道：“華明建築職業技術學院的團隊，會用蘇派建築作品參加入圍賽，我覺得我們應該避其鋒芒。”
“哈？華明建築的團隊？”唐果果瞬間驚訝地張大嘴巴，想到自己昨天認識的程波就是華明建築職業技術學院的學生，而且他們也會參加古建大賽，便搶先開口，“你說的，該不會是”
“對，就是程波。”顧招娣回答得乾很脆，“昨天在天陽美術學院等何楹的時候，他們五個人一直在討論蘇州園林的布局、理水、疊山、建築和花木，而且還在作品的選擇問題上，吵得不可開交。”
看著唐果果滿臉寫著“我怎麼不知道”的表情，顧招娣有些無奈：“他們吵成那樣，你該不會一個字都沒聽懂吧？”
“難怪他們一開始說留園和滄浪亭的時候，我都插不上嘴。一說到擁翠山莊，那幾個女生就不理程波了，程波這才回頭跟我聊蘇派建築。原來他們，是在討論複原哪個園子啊？”唐果果後知後覺，接著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角，“既然他們對蘇式園林這麼了解，那複原蘇派建築肯定更在行！我們還是彆選蘇派建築了”
聽完唐果果的話，樓心月瞬間泄了氣。
畢竟，中國古建築六大派係，京、徽、蘇、晉、閩、川，她隻了解徽派和蘇派，而這兩個提議都被現實打敗，她自然也沒什麼話好說。
而另外四人，接下來又就閩派建築和川派建築參賽的可能性，展開了討論。
流行於閩南地區、將生土夯築技術發揮到極致的永定客家土樓，其曆史悠久可追溯至宋元時期，而且其特色鮮明又是閩派建築的代表。本應是呼聲最高的作品，可卻因為單體建築規模過於宏大、獲得資料太過困難等原因，而被放棄。
到了討論盛行於四川、雲南、貴州等地區的川派建築時，大家仍然各抒己見。雖然被譽為“巴楚文化活化石”的川西吊腳樓，以其獨特的半乾闌式建築特色，將傣族竹樓和侗族鼓樓比了下去，可複原此類風格的建築仍舊無法發揮出何楹和顧招娣的優勢，自然也沒有被大家選擇。
可讓其他人連同葉舫妤都感到意外的是，在舉手表決是否用晉派建築參賽時，起初提議用京派官式建築參賽的何楹，竟然第一個同意。
“若說古建築的六大派係，除了京派，我最喜歡的就是恢弘大氣的晉派。”
她並沒有選擇“窯洞建築”這種，極受地形限製的西北地區特色建築來闡述，而是認為山西“城市建築”這類狹義上的晉派建築，更具有考察和複原價值：
“山西地處黃河流域，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那裡所遺存的古建築，時代悠久、品類眾多、形製多樣，所占數量更是居於全國之首。我覺得，從中找出一座曆史悠久並且極具地方特色的古建築來複原，也是很好的選擇。”
這樣的提議，同樣被顧招娣肯定。
“確實是這樣。”何楹話音剛落，她便用更精準的數據加以佐證，“根據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統計，全國古建築總量有263885處，這其中遺存於山西的古建築就有28640處，占到全國總量的1085。而且山西古建築的年代跨度從北朝到明清，幾乎沒有斷代。就木結構而言，這些古建築的結構，不但涵蓋了宋代崇寧二年李誡所編纂的《營造法式》中，全部的結構類型，甚至還超出了書中的圖例測樣。”
不光如此，在唐果果和樓心月驚呼之後，她還將自己熟知的山西古建築，在腦海中根據不同的特點加以分類：
“而且，山西的古建築還具有非常明顯的區域性文化特征。無論是宗教性建築、民居建築，還是彩塑壁畫，都有非常多的實物可以參考，總能選出一個能讓我們每個人發揮長處的作品。”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具有相當強的說服力。
樓心月和唐果果瞬間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就連初明辰也毫不吝惜地拍起顧招娣的馬屁：
“都說地下文物看陝西，地上文物看山西。想不到你不但對陝西地底下的文物感興趣，就連山西地上頭的古建築也這麼有研究。難怪我舅舅一打電話，就讓我多向你學習，有空切磋一下啊！~”
顧招娣笑笑沒說什麼。
反而是樓心月一臉得意地瞪了初明辰一眼，“這下子服氣了吧！”她見初明辰沒有反駁，又看向唐果果，“何楹和顧招娣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們乾脆也同意吧！”
“嗯。”唐果果聽罷重重點頭，一想到過段時間就可以去山西考察，她言語間便不自覺流露出小小的興奮，“而且還能去看那麼多古建築，想想就激動誒！~”
“是啊！我隻去過平遙古城，山西其他的地方還沒去過呢!~”樓心月亦是把小拳頭放在下巴上，對何楹和顧招娣作出花癡的表情。
“話是這麼說沒錯！~”眼看著四個女生的目標即將達成一致，一直對晉派建築心生向往的初明辰，似乎有些糾結，“晉派古建築的確如何楹學姐和顧招娣所說，形製繁多、曆史悠久，這是非常大的優勢。可對於要比賽的我們來說，就不一定是優勢了。”
“為什麼這麼說？”何楹和顧招娣異口同聲回問。
“咱們眼前的要緊事是要參加古建大賽，複原一件獨特的作品固然重要，可是彆忘了，古建大賽分為三個階段。”
初明辰說著向椅背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指點江山。
“除了市級入圍賽有兩個月準備時間，省級晉級賽和國家級總決賽的準備時間，都不足兩個月。而入圍賽是在7月20日，又是在暑假期間，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但剩下的兩場比賽都是在開學之後進行，你們不但要上課，還要考試不能掛科，用更短的時間完成難度更大的作品，這才是最大的考驗！”
看著四個女生一臉茫然，初明辰接著說出自己認為對的想法：
“正所謂一招鮮吃遍天，我覺得我們應該保持全部作品派係風格的一致性，並且深入研究，甚至可以用入圍賽的時間，提前研究接下來的作品。隻要將一個流派的建築手法吃透，就可以以不變應萬變！”
他說完，又抬手豎起食指在四個女生麵前搖晃幾下，逐字逐句道：“所以晉派建築，絕、對、不、行。”
唐果果聽他說什麼上課、掛科的，似乎是怕自己隻顧學習不顧比賽，便愈發忐忑地表忠心，“如果真的能入圍，晉級賽和總決賽我一定會努力準備的。”可她到底隻聽懂字麵意思，卻不懂深意，“可是我不太明白，準備時間不充分和不能選擇晉派建築，有什麼關係嗎？”
“就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覺得什麼才行？”樓心月抱怨兩聲，又鄙視地看了初明辰一眼，開始找茬，“還有！為什麼是我們要上課考試，你難道就不需要上課考試嗎？”
兩個女生不服氣卻又說不到點子上。
幸好有何楹進行理性的分析。
“若是從晉派建築中找出風格和建築手法一致的作品，的確不容易，可也不是毫無頭緒。”何楹看著筆記本上寫下的幾個類彆，斟酌半晌才將幾個字圈了起來，“顧招娣剛才幫我們做了分類，如果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我們彩畫、木雕、木結構和造園的優勢，那麼宗教性建築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錯。”顧招娣也很讚同，“以晉商大院為代表的山西民居，雖然很有特點，但是彩畫無處施展；而有很多壁畫彩塑的寺觀，雖然也算是宗教性建築的一部分，但是內部裝飾過於複雜不好實現，我們隻需要從宗教性建築中選取一些合適的來複原就好。”
“那哪些是合適的，你們說的清嗎？”
“這”
麵對初明辰的問題，何楹和顧招娣麵麵相覷，正不知如何作答。
卻見這個一米八五高的男孩，直接跨步走上講台，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幾個圈兒：
“如果想從宗教性建築中來尋找作品，那就不得不先了解山西古建築的幾個區域。”
看著初明辰在四個圈裡分彆寫上“北部”、“中部”、“東南部”和“南部”幾個大字，不但台下的四個女生齊齊禁聲，就連喝茶快喝飽了的葉舫妤，心中也跟著好奇。
她倒是想看看，這個古建築專業課成績吊車尾的初明辰，究竟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隻見他用粉筆點了兩下“北部”圈的正中心，緊接著又在大圈內畫上數個小圈才緩緩道：
“山西北部，彙集了大同雲岡石窟、懸空寺、慈雲寺，xz五台山寺，朔州應縣木塔、崇福寺等佛教古建築，又稱‘雁門佛教建築區’。”
他說完不待眾人提問，又指向“中部”的圈：
“山西中部，又是華夏民族與草原民族發生交往和衝突的中心地帶，隨著多民族思想的碰撞和融合，便產生了多個宗教代表性建築。像眾所周知的太原晉祠、竇大夫祠，清徐狐突廟，陽泉盂縣藏山祠，晉中介休三結義廟襖神樓，還有呂梁文水則天廟，石樓興東垣東嶽廟等等，都在此處，形成了中部地區的‘並州多教建築區’。”
說到這裡，唐果果已經被各式不同的建築名稱、還有初明辰大圈套小圈的奇怪板書，晃得眼花繚亂。
可當聽到初明辰講起東南地區的“上黨諸神建築區”時，樓心月便嘴快地將“晉東南”稱為“上黨”的由來補充進來：
“這個我知道！晉東南，居太行山之巔，與天為黨也，故古稱上黨。”
“你懂得還挺多。”初明辰順勢提問，“那你知道這裡還發生過什麼史前神話嗎？”
樓心月對答如流：“女媧補天，精衛填海！”
“還有羿射九日，神農嘗百草！”何楹也加入補充。
“不止是這些！”初明辰傲嬌地捋了捋額前的自然卷劉海，繼續道，“還有二仙、崔府君等神話故事也起源於上黨區，所以這裡還有長治炎帝廟，晉城二仙廟、崔府君廟、湯帝廟等，後來人們便把這一建築區域，以上黨諸神命名。”
隨後，他便指向最後一個圓圈：
“而最後一個，山西南部，也是大有來頭。”
“晉南一帶，秦時設置河東郡。”顧招娣表情嚴肅，“不過我國著名考古學家認為，早在堯舜禹之時，就建都河東境內。又雲‘中國’之稱始於此時，所以河東也很可能是最早被稱為‘中國’的地方。”
“所以，人們就是在這種厚重文化的影響下，形成了對皇天後土的崇拜、對君王的敬仰和對祖先的懷念，就催生了很多道教宮觀和祭祖宗廟。”初明辰隨即在黑板上寫下“河東祭祖建築區”一行小字，又在畫小圈的同時，快速地說出它們的名字，“像臨汾堯陵、商山廟、東嶽廟，運城舜帝陵、後土廟、稷王廟等等，都是這一區域的代表性建築。”
看著四個大圈中的無數小圈，唐果果又一次震驚地張大嘴巴：“那我們是不是隨便從裡麵挑幾座建築，就可以了？”
“哪有那麼簡單？”
初明辰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看著滿黑板的小圈圈無奈道：
“想要複原古建築，單單知道它們的名稱和曆史是完全不夠的。咱們還要剖析一下它們的木結構營造技術和建築手法。而山西的宗教性建築浩如煙海，它們分彆經曆了唐代的成熟期、五代的轉型和遼宋的完善期、金元的繼承和多樣化探索期、明清結構簡潔及賦予裝飾的定型期，風格特征完全不一樣。如果從中找出既能發揮每人長處，又能保持風格一致的幾座古建築作品，這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彆。”
“哦”
唐果果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派係的古建築作品數量太多，也會成為被放棄的理由。
可是何楹總會在不可能中提出新的可能：
“那如果把範圍縮小呢？選擇塔式建築的木塔，既能展現木結構和木雕，又有油漆和彩畫發揮的空間。畢竟，除了官式建築，就隻有宗教建築的彩畫能用到最高等級的形製。”
可是這番設想不待初明辰反駁，顧招娣就第一個出來反對：
“但是據《中華古塔通覽·山西卷》統計，山西光塔式建築就有657座，年代跨度涵蓋從北魏到民國的諸多朝代。而塔的形製，又有密簷式、樓閣式、覆缽式和亭閣式等多種形製，它們分布在山西的各個地方，不一定都有詳儘的史料可供參考。”
“這麼多？”樓心月早就厭煩了這樣的討論，隻覺得腦子發暈，“就是選一個作品而已，怎麼這麼複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