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楠木案幾上,軍報堆成小山。
“山東匪患嚴峻,平患的官員”
謝彥舟將手攏在袖中,稟報著山東匪患案。
裴嬴川支著額角,指尖有意無意地推動著扇穗。
世人皆知,裴嬴川殘暴,不僅束發的簪子是仇人骨頭磨就,連手中折扇都曾一次殺九人。
他們稱他的扇子是“九骨扇”。
然而,他們不知道,裴嬴川的扇心藏著一個女孩的鬢發。
謝彥舟知曉他沒有聽,抿了抿唇,安靜立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裴嬴川終於回過味兒來。
“皇帝沒為難你?”
如今裴嬴川勢力過盛,連新科狀元都是他暗中操控選上來的。
放在以前,裴嬴川不會如此張揚。
但不知何時,他變了。
謝彥舟道:“回王爺,沒有。”
爐中香片寥寥。裴嬴川將一個奏折放在燭火上燃燼。
“謝彥舟,”裴嬴川突然開口,“你有沒有心悅的女子。”
裴嬴川鮮少提到這類話題,謝彥舟怔愣了一瞬。
“有。”謝彥舟不情不願地對他說道。
謝彥舟是裴嬴川一手提拔的寒門學子。如今大慶世家盤根錯節,寒門子弟幾乎無出頭之日。就在謝彥舟屢試不第,在貢院啃冷饅頭的時候,被裴嬴川發現,提拔為了自己的幕僚。
或許天下讀書人,骨子裡都有一股清高。他認為自己就是北安王的一條狗——雖然他很願意當這條狗——而心中的那個女子是高貴的破曉之劍,自己配不上她。
就連上次在接風宴暗暗表白,都被她忽視了。
所以謝彥舟選擇閉嘴。
裴嬴川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你說,本王近日,又頻繁想起來她,是怎麼回事。”
謝彥舟知道他說的是誰。
能得裴嬴川信任的太少。陳述是一個,但他話太多。謝彥舟是一個,幸好他話少。
所以裴嬴川把他當成可以直抒胸臆的木頭。
“看緣分。”謝彥舟覺得自己很會安慰人,“或許是緣分到了。”
裴嬴川看向漆黑的窗外,沉吟片刻:“本王以為,本王快把她忘了。”
鬆口與雲珈藍的婚事,也是他想開始新的生活。
但這幾日的頭疾,又叫他頻繁想起她。
“你說,”裴嬴川道,“若渺渺知道,我沒有等她,而是娶了胡女為妻,她會不會生氣。”
謝彥舟實在不想跟他談論這種話題,頗有些壞心思地說:“放心吧,王爺。按您說的,渺渺姑娘與您差不了幾歲。女子十五便要成婚,想來她已經當娘了。”
“哢吧”。
裴嬴川手中的狼毫筆差點折斷。
“謝彥舟,”北安王深吸一口氣,“早知道在救你的時候,就把你毒啞了。”
謝彥舟不為所動:“既然娶了雲姑娘,哪怕是叫她的日子好過一點,也應該對她好些。”
裴嬴川想起來七重春色圖,同心蠱,素素等各種糟心事,陰惻惻道:“對她好些,好讓她把王府的屋頂都掀了麼?”
謝彥舟自顧自道:“王爺,你有沒有想過,雲姑娘為什麼是烏蘭人,卻熟知大慶詩詞。”
裴嬴川不以為然,道:“她母親原是大慶人。”
謝彥舟道:“就算生在大慶的貴女,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出來那樣的詩詞的。”
“待到秋來九月八,”裴嬴川回想著少女說的那段詩詞,“我花開後百花殺”
“憑臣的愚見,”謝彥舟道,“這首詩,非飽學之士無所出。”
“她身上的秘密很多。”裴嬴川道。
謝彥舟淡淡道:“雲姑娘的脖頸上,紋著幾片蛇鱗。”
裴嬴川冷哼一聲:“她什麼都往身上紋。”
謝彥舟道:“雲姑娘再喜歡紋,也隻會紋一些她認為重要的東西。臣那日見了她,就讓人去查這件事了。”
裴嬴川眯起眼睛看他:“查出什麼了?”
謝彥舟一字一頓:“查出來,她在七歲的時候,就給烏蘭王的寵妃下了笑蠱。讓那個寵妃笑了三天三夜,精疲力儘而死。”
裴嬴川的神色愈來愈凝重。
“也就是說,她至少在七歲之前,就已經玩蠱了。而她脖頸上那幾片蛇鱗,是她被陷害推入蛇窟,好不容易爬出來後,將咬穿她小腿的蛇做成蠱留下的。”
一個仇人的腿骨做簪。另一個毒蛇做蠱。
從某種程度上將,他們是一類人。
裴嬴川笑了一聲:“有意思。”
臨海公主一腳踹開府庫大門。
她本以為會看見雲珈藍手忙腳亂遮掩殘破的孔雀裘,卻不想——
“殿下。”雲珈藍立在庫中,手中捧著一件流光溢彩的華服,唇角含笑,“您來得正好。”
那件孔雀裘,竟比從前更加奪目!
金絲為底,綴滿烏蘭珍稀孔雀的尾羽,每一片翎毛都泛著幽藍幻彩,在燭火下如星河傾瀉,華光流轉。
臨海公主怔在原地,指尖微顫。
“這”
雲珈藍緩步上前,將孔雀裘輕輕披在她肩上,低聲道:“聽聞殿下珍愛此物,妾身便命人尋找材料,自己親自織補。烏蘭的孔雀羽,遇光則變,比原先的更襯殿下。”
臨海撫過衣襟,觸手生溫,竟無一絲破損痕跡。
她猛地攥住雲珈藍的手腕,聲音微啞:“你何時準備的這些雀羽?”
雲珈藍笑意清淺:“自殿下將此衣交予妾身那日起。方才,下人不敢碰公主的衣服,妾身這才借故自己來取。”
臨海公主眼眶微熱。
這件孔雀裘,是先帝唯一賜她的禮物。
如今竟比當年更美。
“珈藍”臨海嗓音微哽,隨即揚聲道,“賞!北安王妃手藝絕倫,賜南海明珠十斛、金絲錦緞百匹!”
——
何柔嘉站在門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本想借機挑撥,讓臨海公主對雲珈藍生疑,卻不想……
雲珈藍連這也能補救回來!
她死死盯著那件華光璀璨的孔雀裘,心中妒火翻湧。
憑什麼?
憑什麼她的一切努力就要付諸東流?
臨海公主轉身時,正對上何柔嘉未來得及收斂的嫉恨目光。
公主冷笑一聲,語氣森然:“宸王妃,看來你很失望?”
何柔嘉慌忙垂首:“妾身不敢,隻是驚歎王妃手藝”
臨海公主懶得聽她狡辯,抓住雲珈藍的手,往外走去。
雲珈藍眸色微暗。
她剛才在裴嬴川的府庫裡,看見了她母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