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常書青都聽到了李素花的哭聲,但是我們都沒有出聲安慰。
祖上絕情狠辣,但到底得了有情長輩的疼惜嗬護。
哪能真的做到麻木以對?
我爺爺對我狠吧,他還疑似害死了我外婆,但是讓我全心全意恨他,我也還是做不到。
從沒有在棺材裡睡過覺,沒想到感覺還出奇的不錯。
這一晚上睡得竟格外香甜。
早上起來的時候精神奕奕。
“想不到睡棺材竟然還挺舒服,回鋪子後我也挑一口,不要床了。”
常書青舒展一下身體對我說,見我詫異看著他,他笑著問:“咋倆想到一起去了?”
我沒回答,心裡不免胡思亂想。
難道因為那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宿,所以才會覺得舒適?
李素花起來得更早,她熬了一鍋粥做早餐,我隻吃了一口就沒再繼續吃。
難以想象,一個人竟然能把粥熬得這麼難吃。
常書青更是翻來覆去研究那一鍋白粥。
“瘦丫頭,你確定你隻是放了水和米,沒再放其他東西?”
李素花默默瞪著常書青,“不準叫我瘦丫頭。”
她隻是反駁了常書青對她的稱呼,沒有針對白粥做任何辯解。
顯然她對自己的廚藝有清晰的認知。
我問李素花:“送完你爺爺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李素花默默收拾東西,頭也不抬地說:“跟你走。”
我倒是沒覺得意外,常書青愕了一下,嬉笑著說:“你這算是拐了個媳婦回去?”
我問李素花,鋪子怎麼辦。
李素花說:“鋪子裡的東西和房子,爺爺都已經賣掉了。不然不夠錢請那麼多人。”
破釜沉舟啊!
李舜做得可以,夠絕!
李素花幾乎沒什麼行禮,就幾件樸素衣服,其他什麼也沒有。
十點左右,我們出發送李舜進李家祖墳。
我要扮演孝子賢孫,棺材就隻能由常書青來扛。
李舜為自己打造的盛放肉身的棺材雖然不是玉石,但是用料也極為紮實,扛著翻山越嶺一點兒也不輕鬆。
連續翻越幾個山頭,直至已經無路可走,李素花才讓我們停下來。
眼前是一片莽林,見不到一絲毫人類踏足的痕跡。
常書青氣喘籲籲地對李素花說:“瘦丫頭,你不會是帶錯路了吧,這裡哪見墳山?”
又聽到瘦丫頭的稱呼,李素花本能瞪眼,最後或許是想到就算反駁了,常書青也不會聽,於是一聲不吭地開始擺弄供桌。
我則是把李舜的牌位放在供桌上,然後掏出紙錢扔向空中,接著再點燃九根線香,準備叩門。
是的,作為李舜臨時的孝子賢孫,接下來的儀式都得由我來做,李素花隻能打雜。
“李氏家族賢孫應天,叩迎祖宗山門!”
我吟唱過一段家祭,將九根線香舉過頭頂,隨即一支一支朝九個不同方位投擲出去。
山中突然出現一陣風聲。
我凝神等了一會兒,那異動卻又停止了。
九支插在不同方位的線香,也停止了燃燒。
我看著李舜的牌位說:“看見沒,你李家祖上把你當成叛徒了,不想讓你進祖祠。”
其實可以想見,李氏家族幾千年的謀劃,眼看就要功成,結果出了李舜這樣一個反骨仔,李氏先祖怎麼可能不氣?
常書青顯然也想通了李素花把我們帶到荒山野嶺的原因,李家要脫離天道掌控自成一界,顯然他們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隻等李氏的最後兩個活人入內,然後就徹底脫離。
隻是現在看來,李舜強行把李素花留下來,忤逆了李氏先祖的意思,人家現在鬨脾氣了。
常書青有些擔憂地問我:“我們會不會走不成了?”
我問:“你很怕?”
常書青說:“大哥,我敢肯定,打柳人世界再也找不出比李家還要大的家族了。不,我甚至懷疑他們一家人就能比得上整個打柳人世界。”
頓了頓,常書青直勾勾看著我說:“我就不信,麵對那一麵望不到邊際的靈牆,你不怕。”
我是真不怕,隻是覺得震驚,哪怕這會兒想起來,也還無法輕易壓下心裡的震驚。
但是說出來常書青肯定不信,我的震驚,更多的是針對李氏家族對自己的狠辣。
而非他們那驚天的謀劃,也不震驚他們家族的龐大。
我沒將內心真實的感受說出來,隻是掏出幾麵陣旗開始布置陣法。
常書青不通陣法,但是看到我始終圍繞著李素花在轉,他就猜到了我的用意。
我將最後一麵陣旗交到常書青手裡,給他指定了可以活動的區域。
常書青麵色凝重地問我:“難道李家還會派鬼王過來?”
我搖了搖頭,李舜將三昧真火傳給我之後,李氏先祖就該知道,派再多鬼王也於事無補。
但是我能感覺到,李氏家族不應我的叩門,絕對不隻是鬨鬨脾氣那麼簡單。
一個傳承幾千年的世家,可不能相信他們隻有鬼王一條途徑。
“李素花交給你了,彆讓她出任何意外。”
常書青點點頭,將李素花拉到身邊,說:“瘦丫頭,來,哥哥保護你。”
李素花給他翻了個白眼。
我沒理會他們,再次點燃線香,繼續叩門。
“李氏賢孫應天,再叩祖宗山門!”
“李氏賢孫應天,三叩祖宗山門!”
“……”
“李氏賢孫應天,九叩祖宗山門!”
我陸續點燃九次線香,整片天地都已經黯淡無光,陽光全部躲入雲層,仿佛極夜就要來臨一樣。
可是我們麵前的莽林,除了一股一股陰風,再無絲毫動靜。
那邊,常書青和李素花已經緊張到了極點,特彆是李素花,她感覺似乎有萬千隻眼睛把她盯上了。
每一隻眼睛中,都有無上威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應天,李家先祖在搞小動作,瘦丫頭快頂不住了。”
李素花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眼睛開始泛白。
“把她背在背上,把陣旗交到她。”
我從容吩咐,然後再不看他們,回頭重新點燃一組線香,這次直接在地上胡亂一插。
我朝虛空裡說:“我再以李氏賢孫身份叩最後一次,爾等若是再不應,那我扭頭就走。”
轟!
麵前的莽林突然傳來一陣波動,整座山林開始地動山搖。
如同有兩扇大門,莽林被一分為二,開始朝兩側橫移。
一道寬闊的河麵出現在我們麵前,河水黑色如墨,氤氳著淡淡的鬼煞之氣。
“冥河?”
陣中,常書青看到這條黑河驚得叫了出來。
我心頭也驚,但我看得出來,這並非真的冥河。
我將李舜的棺材推進河裡,河裡的水無風自動,出現一道道波紋,托著棺材朝深處遊去。
無數道淩厲的鬼氣從河邊上升騰而起,遠遠凝視著我們。
我微微眯起眼睛,抬頭望向河麵上方的天空。
一隻巨大的眼睛在那裡藏著,如同刻印在雲層之上。
瞳仁之中有一縷金色光芒,我能從中感受到一絲怨毒。
“哼!”
隨著一聲冷哼,那隻眼睛消失,整條大河也漸漸消失。
莽林隨之恢複本來模樣,恍如剛剛出現的一切都是假象。
李素花已經昏死在常書青背上,我在她額頭貼上一張清心符,她才慢慢醒轉過來。
不過她的先祖給她造成的精神威壓還在,短時間之內還恢複不過來。
於是常書青隻能繼續背著她。
“來的時候扛你爺爺,回去的時候還要背你。瘦丫頭,你這個人情欠大了,我告訴你。”
常書青不滿地跟李素花抱怨,其實最主要的是李舜沒給他好處。
我說:“不是人家不給你,是給了你,你也學不成。”
說起這事,常書青就有些焦躁,“家裡那幫人老糊塗了,他們竟然不同意我將常家功法拿給你觀閱。一群食古不化的老東西,四爺我遲早要把他們一鍋端了。”
我一點兒也不奇怪這家夥能說出如此欺師滅祖的話,哪怕他將來真的做出如此欺師滅祖的事,我也不會奇怪。
人家既然不同意我幫他們梳理功法,我自然也不會再主動往上貼。
我們沒有再回長坪鎮,回到停火三輪的位置,直接我們縣城而去。
路上,常書青又講起剛剛見到李氏先祖的事情。
“應天,你有沒有那種感覺,這事不算完。”
我回頭看了看躺在車鬥裡昏睡的李素花,點了點頭。
李氏先祖謀劃幾千年,眼看就剩下最後一步,他們不可能這麼輕易善罷甘休。
常書青又問:“那條冥河,是不是真的?”
我心裡也在想那條冥河,它讓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李氏要建立的那個獨立於天道之外的世界,會不會是小回天。
或者說,叫做地府!
世上沒有真正的地府,一切都是神話故事裡的描述,一代代人不斷潤色豐滿,最終形成了人們意識中都認可的形象。
除了冥河,我不知道李氏先祖還建了什麼東西。
但那條冥河,符合人們意識中的認知。
我在想一個問題,地府既然不存在,神話裡地府的初始形象,又是怎麼來的呢?
這個問題看似是無意識地在我腦海裡浮現而出,我卻有一種感受,它在將來某個時刻,或許會成為真的出現在我麵前的難題。
一如常書青對李氏先祖的擔憂。
他們,或許將來都會成為我們的難題。
或者說,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