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食子母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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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臣順利潛入城中心,仰望聳入巢頂的培養穴。培養穴一半是由透明的黏膜築起,一半是隕石自身的礦石。黏膜方便於母巢觀察培養物的狀況。培養穴內部分為數十層,上上下下粘滿橢圓形的卵。每時每刻都有“母親”照顧他們,為他們輸送營養,調節溫度。

母巢中的每一個生物都是“母親”。他們沒有自主生育的權力,全部由母巢首領,和科研隊匹配基因,再繁殖。卵在還未足月時就被剖出肚子,全部放入培養穴。所有的卵都被混在一起,由“母親”照料,最大程度激發母愛,讓“母親”願意為了每一個卵而拚命。因此在角鬥場中,母巢的選手異常凶猛剛毅。

為了營造出最適合培養物的環境,母巢中的光芒十分微弱。隻有發著絲絲暖光的卵泡被一根跟血管似的繩子連起,掛在培養穴之間。權臣匍匐在培養穴之間,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捕捉了他的目光。權臣從未在母巢內見過如此明亮的色彩。

權臣剛開始以為這是母巢新培養出的生物,但他眺望陰暗潮濕的街道,發現這種白色身影無處不在。他可以確定這是另外一個星球上的物種。權臣準備繼續深入母巢,看是否能探查到更多有關這些白色生物的信息。他走著走著,被其中一個培養穴裡的景象拴住腳步。

一個個剛蛻出卵的幼崽被放到輸送帶上。輸送帶儘頭是一窪沸騰的岩漿。炙熱的火舌散發出岩漿,幼崽憑著本能嚎叫,緩緩被送入岩漿,化作一灘血水。

每當權臣看到這幕,心都會跟著顫動。眼前的景象慢慢變得濃白,像是一團霧氣糊在了臉上。他想撥開霧氣,卻撞到了一個實體身上。

白色霧氣在一瞬間凝聚,化為固態的軀體立在權臣麵前。她長得和街上那些白色的身影幾乎一模一樣。過於瘦長的肢體讓她看起來極為不穩定,乾癟的軀乾像是在被周圍的氣體擠壓,沒有內臟。

權臣下意識展開爪子,抓住她的脖子。手中的觸感消失,權臣眼睜睜看著她化為氣體,滲透過他的肌膚,脫離他的掌控。

“再靠近一步,我就讓全母巢的生物知道滅琅的手下入侵了。”

權臣不再逼近,他可不想與整個母巢作戰。

“這就對了。”

霧氣再次凝結為固體,站在不遠處盯著權臣。

“你也很可憐培養穴裡的幼崽吧?”

她問。

權臣警惕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如果你能幫我把這些即將被處理的幼崽送去回廊,我就不告訴母巢你的入侵。”

她的聲音很輕快,同時飽含痛苦。她一直望著培養穴內部,看著幼崽哀嚎著死亡,她就痛心。自從蛻來到薩迦羅斯,她就觀察到了這一現象。母巢對培養出的殘次品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可以毫無感情的將他們送入岩漿被燒死。

那些幼崽甚至不能被稱為殘次品。隻是不如其他佼佼者的肉體那般強悍,便要遭到抹殺。諾娃不理解母巢的做法,唾棄母巢的殘酷。今天,她終於忍不住,想要孤身一人嘗試把幼崽運到回廊。聽說回廊是個中立,且極為包容的土地。它不是隸屬於任何城邦,也不參加角鬥。隻是幾座承載著曆史的冰島。

就在諾娃思考如何將幼崽偷偷運出培養穴時,她瞧見了另一個身影。同她一樣,立足於培養穴旁,看著裡麵被送入岩漿的幼崽。經過仔細觀察,諾娃確定這不是母巢內的生物。他擁有一雙寬大的肉翅,兩根犄角盤旋於頭頂,鑲嵌著兩顆純白的眼珠。

諾娃準備賭一把,賭他也是一個擁有善心的生命。於是她化作氣體走上前,試探權臣。果然,諾娃一敲詐,權臣就暴露了他作為入侵者的身份。

權臣本想拒絕諾娃。滅琅囑咐過,不要惹起或參與不必要的麻煩。但當他駐足於培養穴麵前,他的內心在煎熬。權臣甚至在諾娃威脅自己後感到了一絲慶幸。他得到了一個正當理由,為了不被整個母巢發覺,才答應諾娃保護幼崽。

權臣還發現,麵前這個瘦長的生物和自己可能有著相同的基因,或者說至少一部分相同的基因。在與夏溯角鬥的過程中,權臣曾幻化為氣體,液體,和固體。麵前這個生物同樣也可以幻化成不同的形態。或許,權臣體內的一部分基因就是提取於諾娃的種族,蛻,身上。

諾娃見權臣沉默了。雖然他的四隻眼睛依舊紮在自己身上,但好在眼神中不再帶有殺意。

權臣問:“你真的會把我的入侵通知給整個母巢?”

諾娃生怕權臣不同意,連忙道:“我當然會。到時候,不止是你,滅琅也會遭殃。”

權臣額頭上的皮膚皺了皺:“你認識滅琅?”

諾娃沒有回答,而是把話題轉回營救幼崽上:“你就說你答不答應。”

權臣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回答:“我答應你,幫你把幼崽運到回廊,在這之後,你就要當從未見過我。”

諾娃開心的比出成交的手勢。

權臣歎了口氣:“你有計劃嗎?”

“當然。初步計劃是我們一起潛入培養穴,我去吸引“母親”的注意,你趁機溜進最底層,救出幼崽。母巢和回廊是兩座挨著的城邦,接下來我們隻需要帶著幼崽進入回廊,就安全了。”

權臣上下觀察麵前的生物。她細瘦的肢體支起身體,比權臣還高,卻顯得過於輕盈。儘管在描述一個有可能送命的任務,語氣卻很輕鬆。

“你確定你可以?母親擁有極度保護欲,想要在不惹怒他們的情況下吸引注意力,相當困難。”

諾娃聽著權臣的話,用尖細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放心。我可以的。”

權臣想了想,同意了她的方案:“就這麼辦。”

他下意識想叫她的名字,卻頓住了。

“諾娃。”

她接過話。

“諾娃。”

權臣點了點頭。

“其實我們很容易就能潛入培養穴,權臣。”

諾娃說。

權臣看著她的肉體分解,一粒粒變為氣體,滲透培養穴的黏膜。諾娃懸浮在培養穴內,隔著黏膜和權臣對視。諾娃不習慣擁有一個四隻眼睛的同伴,時常不知道該去看他的哪雙眼睛。

權臣了然於心。他深呼吸,寧靜下來。身體開始融化,四肢被拆分,肌肉血液被扯成一縷縷液體,再蒸發為氣體。他也化為了一團氣體,隻是顏色與諾娃不同。諾娃擁有與生俱來的雪白,而權臣因為全身長滿灰黑色的鱗片,變為氣體時更像一片烏雲。

兩人順利滲透培養穴。權臣停留在輸送帶旁邊,等著諾娃的信號。諾娃在幾個忙碌的“母親”麵前突然化作固體,嚇得他們立刻擺出防禦姿態。

權臣推測,母巢現在與蛻是合作關係,蛻此刻拜訪薩迦羅斯,應該也是為了幫助母巢獲得什麼。所以母巢內的生物對蛻沒有太大敵意。諾娃嘗試與幾位“母親”交涉,示意權臣動手。權臣也化作固體,用鋒利的爪子在黏膜上開出一個洞。

警報被觸發。嗡鳴聲響徹整個母巢,震得權臣五臟六腑在身體裡跳動。“母親”立即轉過頭,嘶鳴著直奔權臣。諾娃化作液體纏住他們的腳步,為權臣拖延時間。他左右手各撈起好幾個輸送帶上的幼崽,全部送出培養穴。總共加起來帶走的幼崽有十個左右。

幼崽的樣貌十分正常,沒有絲毫殘次品的樣子。他們活潑的在權臣手裡蠕動,扒在彼此身上。大部分幼崽都有著灰褐色的軀體,圓鼓鼓的腹部,和好幾條尖利的肢體。有的身上長滿光帶,在陰暗的街道裡散發著彩色的弱光。有的長有鉗子,甲殼,或是尖刺。

諾娃見權臣撤離,自己也變回氣態,跟著權臣飄入空中。權臣此時拍動雙翅,在母巢頂端盤旋,四隻眼睛分彆尋找著能最快離開母巢的通道。

“這邊走。”

權臣回頭和跟在自己身後的白霧說。

權臣收緊翅膀,包裹自己再展開,俯衝進通道。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出口,最終被侍衛攔住。權臣把手中的幼崽拋給諾娃,諾娃立刻化為固態接住。幼崽掛在她身上,仿佛感受到了他們的逃亡,紛紛開始嗚咽。

權臣攻向侍衛。侍衛同樣長著翅膀,由透綠色的黏膜拚接而成。侍衛飛起,和權臣在空中相撞。兩人砸向地麵,侍衛瞬間摔出腦震蕩。權臣的爪子陷入他的腦袋,將一顆顆眼珠紮破,再使勁一拔。脖子被撕裂,腦袋被權臣撇到一邊。

權臣的頸椎粗壯,任何打擊和摔落都不能對腦子造成傷害。這也是滅琅特地為他挑選的基因之一。剩下三名侍衛一同朝權臣撲來。他將揮出爪子,血液從爪尖灑出,蒙住了其中一個侍衛的眼睛。權臣用整隻手臂貫穿了他的腦袋,再用腦袋砸向另一個侍衛。

諾娃目瞪口呆的看著權臣一個人乾掉了四名侍衛。可以說是單方麵虐殺。她開始擔憂,滅琅養出的怪物令她恐懼。

權臣解決完四名侍衛,回到諾娃身邊。他伸手想接過幼崽,諾娃卻下意識後退一步。諾娃並不擅長於掩飾內心的想法,權臣瞬間就將她看穿。

他無奈的笑了:“彆害怕。我幫你把幼崽送到回廊就走。”

諾娃點點頭,木訥的看著權臣用沾滿血跡的雙手接過幼崽,展翅飛向空中。

權臣低頭發現諾娃並未跟上:“走吧。再過一會母巢就要追出來了。縱使我再可怖,也抵抗不過整個母巢的力量。”

他半開玩笑的和諾娃說。

諾娃回過神,散開軀體,化為氣體,跟著權臣向回廊前進。兩人淩空了好一會,天氣終於變得寒冷。一顆顆凝結的冰球砸向他們,權臣用身體護住幼崽,頂著氣流慢慢飛行。諾娃一直在觀察權臣,他平時的舉動和廝殺時的狀態完全不一樣,就像是兩個生命被困在同一副軀殼裡。她不禁疑惑,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權臣。

權臣和諾娃漸漸深入回廊。回廊大部分地表都被液體覆蓋,隻有幾座小島漂浮著。

權臣眯著四隻眼睛:“幼崽無法在這種寒冷的溫度下生存。母巢內潮濕悶熱,跟回廊完全相反。”

幼崽仿佛聽懂了權臣的話,往他懷裡縮了縮。

諾娃的聲音逆著氣流而上:“相信我!再往裡飛你就知道了!”

權臣咬咬牙,緊緊抱住幼崽,把自身的體溫渡給他們。兩人又向回廊深處飛了五分鐘,權臣的翅膀被凍僵,完全失去知覺,憑借著意誌拍動著。幼崽幾乎沒了氣息,成團窩在權臣結實的臂膀裡。

諾娃率先向著低處墜去:“跟上我!”

權臣低頭看著諾娃墜入液體,隻能跟上。冰冷的液體刺進骨骼,權臣奮力滑動四肢跟上諾娃,就在他即將徹底凍僵時,液體竟開始回溫。

一縷縷暖流刮過身側,激活了體內的神經。權臣的翅膀重新有了知覺,幫著四肢在液體裡劃動。兩人深入液體,眼前,一個堡壘漸漸顯現。

堡壘由石碑砌成,刻滿權臣看不懂的文字和圖像。諾娃化作液體遊到堡壘前,用身體撞擊石門。石門被撞開,權臣和諾娃遊進堡壘,進入大廳。大廳中隻擺有三尊石像,並無他物。

幾根白須破出石像,石像的表層被一點點頂破。三個長滿白須的生物從中遊出,身體細長,擁有五根鰭。當生物遊到光芒下,鰭泛出一圈圈霓虹光輝。他們向著權臣和諾娃靠近。權臣時刻準備進攻。諾娃用軀體纏住他的翅膀,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生物越遊越近,臉上被白須覆蓋,看不見臉。他們探出白須,伸到權臣身前。權臣下意識把幼崽抱的更緊,不善的盯著白須。

諾娃輕輕拽了一下權臣的翅膀。他這才把幼崽遞出。白須很自然的接過十個幼崽,環住幼崽的身體舉了起來。

“母巢的幼崽,對嗎?”

其中一個生物說。

諾娃看權臣的爪子一直警惕的伸在外麵,自己接過話:“對。從母巢培養穴內運出來的。我們不忍心這些明明健康活潑的幼崽被當作殘次品處理掉。我聽說回廊是六座城邦裡唯一一個絕對中立的城邦,我希望你們可以庇護這些幼崽。曆史肯定不願記載母巢殘酷的行為。”

三個生物沒有立馬回答諾娃:“我們是長青長老。唯二常駐於回廊的生物之一。我們的職責是確保曆史得到準確的記載,還有保護往日的石碑。我們的誓言是保持絕對中立,不參與城邦間的鬥爭,客觀的記錄每一瞬時間。”

諾娃變得有些急切:“庇護幼崽並不代表參與鬥爭,而是保護了曆史。幼崽就是曆史得以發展下去的緣由,他們的生命承載著可能性,等著你們去記錄。”

權臣看向諾娃,她鮮活的語言似乎撼動了長青長老,白須左右擺動,幼崽被輕輕搖晃,竟生出困意。

“一直有傳聞說回廊在庇護那些被命運遺棄的生命。我請求你們,庇護幼崽,直到他們長大。他們會協助你們記載曆史,謙卑的雕刻石碑。”

權臣站在諾娃身旁,無聲的支持她。

長青長老終於妥協。其中一個長老回到碎裂的石像旁,敲響了一座銀鐘。沉悶的鐘聲在堡壘內回蕩,下一秒,幾十隻幼崽從房間內跑出,在長青長老地下撒歡。

權臣震驚的看著這一幕。長青長老用白須把抱著的幼崽放在地上,很快和其他幼崽打成一片。

諾娃驚喜道:“傳聞是真的。你們真的在回廊裡悄悄庇護著他們。”

長青長老用白須拂過幼崽:“曆史向我們證明所有生命都應儘全力成長,我們願意給予這些幼崽機會。我們會庇護幼崽,直到他們有一天準備衝破作為殘次品的未來。”

諾娃和權臣安心了。兩人不宜久留,立刻啟程返回母巢。途中,兩人經過冰島,諾娃提出想要看一眼記載曆史的石碑。權臣拗不過她,隻好陪她一起降落在島嶼上。

一塊塊石碑從矮到高螺旋盤踞在島嶼上。碎冰刺痛了諾娃的腳,她一步步向著石碑靠近。忽然,一扇翅膀在麵前展開,為她擋住氣流。諾娃扭頭看向權臣,他隻是走到石碑旁,靜靜等著自己。

最前端的石碑僅僅到權臣的大腿,兩人順著旋渦往裡走,石碑從大腿逐漸漲到高於頭頂。最中心的幾塊石碑是諾娃的兩倍身高,她仰著頭才能勉強看清最頂端的字。每一塊石碑都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的還有圖像。一道道裂痕緊緊環住石碑,將其分割。

曆史深深鑿入石塊,逃避被忘卻的命運。諾娃很想知道石碑上的內容,可惜她讀不懂。

“利爾坦作為最古老的生物,一直陪伴著薩迦羅斯,直至流浪胃都築起。最後一隻利爾坦的屍體成為了流浪胃都的地基,它的生命與胃都永存。”

諾娃聽著權臣緩緩讀出石碑上的字。

“你會薩迦羅斯的語言?”

“滅琅讓我學,我便學了。總不能浪費他為我篩選的腦基因。”

諾娃從權臣的話裡捕捉到了一絲苦澀。在諾娃和權臣相處的短短幾個小時裡,權臣的悲痛似乎從未離去。這令她不解,他一邊利用這副身體儘情殺戮,一邊厭惡身體的造物主。

諾娃終是沒問出口,隻是道:“你可否再讀一小段石碑上的文字與我聽?”

她滿懷期待的聲音讓權臣無法回絕,即使他知道滅琅在等待。

“時沙聖壑向流浪胃都發起挑戰,贏家可以吞並輸家的城邦。永燃角鬥場的岩漿沸騰了三天三夜,三輪角鬥結束,流浪胃都全盤皆輸。時沙聖壑的角鬥士,瓦爾坎諾,披著從薩迦羅斯最深處挖出的黑曜石製成的鎧甲,一人貫穿三輪角鬥。從此流浪胃都隸屬於時沙聖壑。瓦爾坎諾持續為時沙聖壑效命,直至被永刑彌賽亞擊敗。”

權臣仰頭讀著石碑,瓦爾坎諾黑曜石鍛造的軀體仿佛就在眼前。同樣作為角鬥士,他能理解她的榮耀。

氣流刮過石碑,揚起碎裂的石粒,與漫天碎冰融為一體。

“我們該走了。”

權臣展開翅膀,率先飛到空中。

諾娃抬起頭,看著權臣在空中翱翔。她歎了口氣,軀體氣態化,跟上權臣。兩人回到母巢,原以為母巢會重兵把守入口,追殺他們,但入口出奇的安靜。

權臣試探性地走進通道,竟一個侍衛也沒有。諾娃瞬間緊張起來,她的同伴還在母巢內,恐怕遭遇了不測。她連忙趕到母巢中心,權臣也跟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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