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帶著曹芽和隊伍裡的幾個女眷一起去找乾淨的水源。
有村子裡的姑娘指引,她們在不遠處的山澗找到了一口廢棄的古井。
幾人合力挪開遍布青苔的青石板,打了水上來,看到水質依舊澄清,這才放心。
曹芽和幾個姑娘趴在地上起了火,正要抬頭問沈昭昭接下來怎麼辦的時候,就看到沈昭昭抱著一口大鐵鍋過來了。
曹芽:“這……”
沈昭昭咧嘴笑了笑:“正好,撿的。”
如果戰家人正好在現場,能當場認出這口眼熟的鍋。
曹芽目光瞥過乾乾淨淨的大鐵鍋,“沈姐姐運氣真好。”
第一鍋水燒開了,前麵從泥漿裡挖出來的傷員也陸續送了過來,沈昭昭忙活開了。
小藥箱是不能在這麼多人麵前掏出來用的。
所幸,她在學醫的時候對中醫也頗有研究,這山上雖然灌木和樹木稀少,但是地上的雜草卻是不少。
其中,就不乏一些常用的止血藥。
幾個女眷跟著沈昭昭,她們沒有學過醫術,但是卻可以在沈昭昭的指點下挖些草藥。
村子受災嚴重,不一會兒,傷者和死者都排成了一溜。
“這樣不行,”沈昭昭皺眉,看著活人死人混在一起,找到了裡長木老二,“去世的人就放遠一些,到時候統一處理。”
木老二看著昨日還打過招呼的村鄰這會兒已經冰冷冷地躺著了,心裡難過得要命。
“沈姑娘,不礙事。”
“都是鄉裡鄉親的,有些家人去世了,舍不得撒手哩!”
“都是最後一麵了,讓他們待在一處吧!”
一陣陣嗚咽聲。
沈昭昭看著這些滿頭滿臉都是泥漿的人,生者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伏在逝者身上嚎哭。
還有的大人自己已經傷到起不來了,手裡牽著一具小小的屍體,不住地伸手摸著孩子的小臉。
想要把孩子臉上的泥漿擦乾淨。
可是大人自己也滿身滿手都是泥漿,如何能擦乾淨呢?
不過都是無用功罷了。
沈昭昭饒是見多了生離死彆,看到這樣的場麵,也難免心裡難受。
可是作為一個醫生,她得硬著心腸。
“不行,大災之後,若是屍首沒有好好地處理,和生者分開,很可能會有大疫發生。”
心腸軟的裡長還想求情,“哪裡就這麼正好呢……”
話剛剛說出口,他就卡殼了。
這話,他昨晚才說過。
哪兒這麼正好就發大水呢?
結果大水沒來,來了龍扒。
大半個村子的人,因為他的大意而家破人亡。
“我……我讓人把他們都分開……”木老二佝僂著身體走開了,一瞬間,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目送木老二走開,沈昭昭轉身繼續給傷員處理傷口,有人被房梁壓了,有人被石塊砸了頭。
外傷好治,衝洗乾淨,消毒,包紮。
麵對被重物砸了腰而動彈不得的人,沈昭昭也無能為力了。
她沒有手術室。
荒郊野外也沒有動手術的條件。
這邊眾人正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一道人影從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衝下來,一邊跑一邊大喊:
“今娘呢?找到今娘了沒有?”
“木三兄弟!”他身後,還有人從山上追下來。
“二叔,找到今娘了沒?”木三衝下來的第一時間就拉住了木老二的衣領,眼睛血紅血紅,仿佛木老二敢說一句不好聽的話,他能把人生吃活剝了。
“尚未。”木老二喏喏地應了一聲,壓根不敢看木三。
“咋還沒找到呢?是不是你們沒有認真找?”木三鬆開木老二,瘋瘋癲癲要衝進泥漿裡。
虧得江虎正好回來,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住。
這泥漿衝進村裡,表麵上看不出個深淺,實際上走著卻是深一腳淺一腳,得萬分當心才行。
照著木三現在這個狀態,人沒救出來,自己先搭進去。
“快了,我看到村裡有人往你家那個方向去了。”
“我要自己去找今娘,今娘已經生病了,她不能再受傷了……”木三喃喃自語著掙紮,想要擺脫江虎的桎梏。
“木三,木三在那!”遠遠的,一個人抱著一個渾身是泥漿的人淌了過來,周圍的人高聲喊道,“木三,你媳婦找到了!”
木三一把甩開江虎,衝了過去。
從對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過今娘,放在地上,用自己的衣袖抹乾淨今娘臉上的泥漿,見她雙眼緊閉,喚了兩聲“今娘”。
依舊沒有反應,抖著手試探她的鼻息。
待感知到微弱的氣息,這才一把將人抱了起來,衝去找沈昭昭。
“救救今娘!”
木三把人放在沈昭昭的麵前,自己撲通一下跪下,彎腰磕頭。
額頭撞擊泥地,發出“砰砰”的悶響。
“快些起來,”沈昭昭急忙伸手扶他。
拉都拉不起來。
“讓他磕著吧,”曹芽提著一桶晾好的開水,冷眼看著地上呯呯磕頭的木三,“你不讓他磕著,他也難受。”
“至少,還能有個人能讓他磕頭,讓他寄托希望。”
曹芽提著桶,目光有些空洞地看著滿身是泥漿的今娘,輕聲說道。
“他挺幸運的。”
“我想磕頭的時候,怎麼都沒人能讓我磕。”
沈昭昭看了她一眼,救人要緊,也沒空去深究曹芽的感歎,利落地伸手:“水。”
曹芽回神,把水桶放在地上,提起濕透的麻布,半跪在地上,小心地幫不省人事的今娘擦洗。
泥漿一點點被洗去,露出了今娘原本的容貌。
木老二口中的今娘,是個曼妙的女子,讓木三一看到就丟了魂。
人是不是同木老二說的那樣花容月貌,沈昭昭不清楚,也不關心,她看到今娘臉上皮膚的第一眼,眉心就跳了跳。
再美的女子,這滿臉的紅斑皮損,也好看不起來啊!
“快住手。”
沈昭昭急忙把正在幫今娘擦拭脖頸的曹芽拉開,自己湊近一瞧。
脖頸上,紅斑更加嚴重,還伴有丘疹和結節皮損。
“你沒發現她生病了麼?”沈昭昭轉頭,看向曹芽。
正常人看到這樣嚴重的皮損,都會警覺,而曹芽,像是沒有看到一樣,依舊幫今娘擦拭著泥漿。
曹芽把麻布扔在地上,伸手在木桶裡洗乾淨手,隨後,直起身子,一臉淡然地看著沈昭昭。
語氣平常地像在嘮家常。
“發現了呀。”
“麻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