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師太深諳佛理,眼明心亮,或許能猜出司清嘉身上燃燒的不是“鬼火”,可其他人卻不相信。
他們隻會認為,司清嘉是令菩薩諸佛生厭的災星。
就連水月庵的比丘尼,心裡亦是七上八下。
她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千金,為何會在火供儀式上遭受鬼火繚繞?
詭異至極。
蘭溪匆忙自馬車中取來一件乾淨的鬥篷,披在司清嘉身上,為她遮醜。
即便如此,女子麵上仍殘留著驚恐與狼狽,鵪鶉似的不住瑟縮。
見狀,趙氏有些不忍。
清嘉明顯受傷了,若留在水月庵,僅有蘭溪一人伺候,隻怕照料得不夠儘心,會受苦。
還沒等趙氏開口,秦國公搶先一步道:“明淨師太,小女沒有完成火供儀式,可會造成什麼影響?”
秦國公之所以有此一問,就是怕這場“鬼火”引發的意外,壞了水月庵的規矩,以至於不能將司清嘉送到此地清修。
天知道,這個女兒有多晦氣。
萬一她真是災星,萬一當年道士批命有誤,她並非什麼皇後命,而是天煞孤星,刑克六親,又該如何是好?
秦國公秉性涼薄貪婪,他好不容易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庶子,爬到今日一品國公的位置,就算在朝堂上未受重用,手中也有些權柄。
要是被清嘉這丫頭妨害了,日後怕會懊惱得捶胸頓足。
如此,還不如將清嘉扔進庵堂,對她,對自己,皆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檔口,老夫人和趙氏一齊看向秦國公,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變了臉色。
明明日前趙氏提出要將清嘉送至此地清修,秦國公百般不願,夫妻倆鬨得頗僵,甚至還得老夫人發話,才讓他應允下來。
即便如此,秦國公依舊想方設法,還找到了二老爺司長輝,將清寧一並帶到了水月庵。
他打的什麼算盤,老夫人豈會不知?
無非是覺得,高門貴女入了庵堂清修會影響閨譽,但若是假借研習佛法之名,小住一段時日,還有府上其他姑娘一並作陪,便能最大限度的壓下此事,不至於讓旁人疑心清嘉的品性。
當時老夫人還以為秦國公雖自私自利,但對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仍保有幾分慈父心腸。
怎料在他眼裡,女兒的安危,根本比不過所謂的晦氣、所謂的災星之名。
明淨師太都說了,清嘉身上燃燒的不是“鬼火”,他又何至於癡愚至此?
簡直荒唐!
老夫人懶得理會秦國公,強忍怒意,道:“師太,火供儀式雖未完成,清嘉應當也能以香客的身份入到庵堂中,處理傷口吧?”
明淨師太點頭。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信眾缺醫少藥。
兵荒馬亂了好一陣子,丫鬟婆子才將司清嘉送進水月庵,找了間最近的禪房安置。
女子躺在榻上,望著深青色的帳幔,哀哀流淚,被疼痛和恐懼折磨得幾欲發狂。
更讓她感到絕望的,是父親方才的態度——
他厭棄了自己。
他認定了“鬼火”纏身的自己是災星,否則豈會在火供儀式過程中被逼出“晦氣”?
從小到大,司清嘉一直享儘秦國公的寵愛,是他最看重的掌珠。
能獲得此等青睞,並非因為她是趙氏所出的嫡女,而是因為有道士批命,說她命格貴不可言,將來能登上後位。
再加上,她幼年取血救母,純孝之名傳遍了偌大的京城。
年歲漸長後,既出落得穠麗嬌豔,又得了大儒教導,美貌與才名被人交口稱讚。
秦國公越發篤定,老道士的批命沒有錯,他的嫡長女貴不可言,將來定有大造化。
這種想法日複一日在秦國公腦海中翻湧,同時,也滋長了他的野心。
讓他誤以為隻要司清嘉嫁入皇室,將來登頂後位,他便能獲得權柄,一步步走到大齊的權力中心。
而非像現在這邊,雖貴卻無權。
在秦國公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司清嘉也覺得自己前途遠大,未來可期,心安理得享受著父親的疼惜與溺愛。
但今時不同往日,秦國公篤信命理之說,失去了“皇後命”帶來的光環,自己對於父親而言,與棄子無異。
想到此,司清嘉驚恐到了極點,仿佛即將斃命的溺水之人,麵皮漲得通紅,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她不明白,司菀究竟是何時何地對她下的手。
“鬼火”纏身,不僅駭人聽聞,手段也十分詭譎,絕非江湖術士所能為之。
司菀一個沒讀過幾本書的庶女,才疏學淺,僅憑她自己,隻怕根本想不出如此周密的計劃。
背後定有高人指點。
司菀和太子交往甚密,那位殿下常年領兵作戰,府邸養著的幕僚也不在少數,幫司菀設計自己,也並非難事。
司清嘉咬住下唇。
既恨司菀走了狗屎運,攀附了太子;又恨太子小肚雞腸,不甚體麵,放任幕僚陷害尚未出閣的自己。
水月庵不獨明淨師太一人醫術精湛,其餘比丘尼亦鑽研醫理多年。
她們的能耐相較於宮中太醫也不遜色,很快便處理好司清嘉的傷口,上了藥,包紮妥當。
在此期間,公府眾人都在另一間禪房等候。
司菀將湯婆子放在膝頭,一抬眼,便見秦國公踱步至明淨師太跟前。
他拱了拱手,全然不見早些時候的自恃身份,語調頗為恭謹:
“師太,小女身上沾染了晦氣,司某實在放心不下,還請師太能通融一二,即便火供儀式尚未完成,也讓清嘉入庵清修,否則若待在公府,隻怕會害人害己。”
聽到這話,司菀險些沒笑出聲。
這會兒秦國公倒是不提司清寧了。
看來,在他眼中,司清嘉已經等同於全無用處的棄子,閨名也無半點用處,根本沒必要再搭上另外一個公府嫡女。
至於柳尋煙那裡,以秦國公的手段,隻需好生敲打奴仆,稍加隱瞞,也不會泄露內情。
她的父親,當真精明世故,不肯多耗費半點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