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嬤嬤內心不忿,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她語調哀戚,一副忠仆模樣,指天發誓道:
“二小姐,老奴對姨娘絕無二心,如有半點私念,願遭天打雷劈!您若不相信,老奴今日便死在這裡,以證清白!”
吳嬤嬤再度叩首,腦袋磕得砰砰作響,血流如注,瞧著可憐極了。
若是換成尋常女子,哪裡受得住旁人指摘?隻怕還沒等吳嬤嬤磕幾個響頭,便忙不迭地出言阻攔。
但司菀不同。
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曾經的她被利刃活生生的剖開皮肉,流儘了最後一滴血。
那樣的痛楚她都遭遇過,眼前吳嬤嬤的威逼,對她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司菀站在原地,垂眸看著吳嬤嬤。
四處飛濺的鮮血落在她裙裾、鞋麵上,留下暗色的印痕。
司菀卻連腳步都未曾挪移半寸。
吳嬤嬤磕得頭昏腦漲,心下卻更是膽寒。
她怎麼也沒想到,司菀這蹄子是個不通人性的,居然眼睜睜看她遭受折磨,未免太過狠毒。
吳嬤嬤生怕死在此處,叩首的幅度小了許多。
正當她琢磨著,什麼時候停下動作,便聽女子冰冷的嗓音自上方傳來:
“怎麼磕得這麼慢?吳嬤嬤不是要以死自證嗎?”司菀刻意拉長了語調。
吳嬤嬤雙眼瞪得滾圓,在心裡將司菀罵了個狗血噴頭,隻覺得她惡毒又刻薄,怪不得毀了容,當真活該。
秦國公經常宿在凝翠閣,知道吳嬤嬤是柳尋煙的身邊人,也是她最倚重的人手,出言阻止道:
“罷了,她也不是故意、”
話沒說完,就被司菀打斷,“父親,您向來賞罰分明,對旁人從不會多加寬宥,怎的今日卻破了例?
姨娘還躺在床上昏迷著呢,若不替她討回公道,豈不意味著一個奴才都比貴妾重要?
以後姨娘在公府,哪還有立錐之地?”
司菀一連三問,將秦國公逼得啞口無言。
他覺得麵上無光,想要斥責司菀,趙氏卻擋在這逆女身前。
“老爺,菀菀言之有理,做錯了事,闔該受罰,否則公府規矩豈不成了一紙空文?
朝令夕改,同罪異罰,往後又該如何掌家?”
趙氏昂首挺胸,絲毫不畏懼秦國公。
這便是望族嫡女才有的底氣。
也是秦國公對原配深惡痛絕的關鍵原因。
趙氏年輕時,姿容美麗,出身高貴,言行舉止落落大方,挑不出半點瑕疵。
可秦國公卻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愛意。
他隻覺得趙氏拿腔作調,刻意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德行,活似神龕裡供著的木胎泥塑,沒甚趣味。
遠比不得尋煙溫柔小意,活色生香。
“夫人,你這是鐵了心要懲處吳嬤嬤了?”秦國公麵色陰沉。
“她犯了錯,不罰難以服眾。”趙氏道。
秦國公額角青筋鼓脹,強忍怒意。
老夫人隻覺得鬨騰,她抬了抬眼,道:“吳嬤嬤侍奉不力,引狼入室,險些斷送了柳氏的性命,確實不適合留在公府。”
吳嬤嬤駭了一跳,膝行至老夫人麵前,扯著嗓子哭嚎:
“老夫人,老奴在柳姨娘身邊伺候了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您高抬貴手,給老奴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老夫人能在風雨飄搖之際撐起偌大的公府,自然不是耳根子軟的,她既做下決定,無論吳嬤嬤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改變主意。
“把人趕出去,莫耽擱。”她滿臉不耐的擺手。
秦國公忍不住道:“母親,吳嬤嬤雖然有錯,但也不至於如此重罰,若是傳出風聲,外人隻怕會覺得公府和您苛刻。”
“旁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老骨頭一把,又不看他們臉色過日子,那起子人要是不服氣,大可以親自來秦國公府,和我理論一番。”
眯眼看著被拖拽出去的吳嬤嬤,老夫人冷哼,手裡的桐木拐杖用力叩擊地麵,響聲清脆。
老夫人轉頭望向趙氏,問:“來的路上,你提過一嘴,要好生教導清嘉,可是有什麼想法?”
說這話時,老夫人完全沒有避開大房和二房的小輩,話裡話外都透著頗為明顯的敲打意味。
“教導清嘉?”秦國公麵露疑惑,“你準備如何教導?”
趙氏猶豫片刻,道:“我想把清嘉送到水月庵。”
“明淨師太乃得道之人,不慕名利,不貪富貴,品行高潔,有她教導清嘉,指不定也能磨一磨清嘉身上的戾氣。”
明淨師太先前救了序哥兒,自那以後,趙氏前往水月庵的次數多了些,與師太愈發熟稔,也被她的品行氣度所折服。
要是清嘉能學到明淨師太的通透平和,哪怕隻學到一兩成,也不會像現下這般偏執,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菀菀。
好似入了魔障。
“你瘋了不成?”
秦國公頓時變了臉色,“好好的姑娘,為何非要送到庵堂裡?你要知道,清嘉如今尚未議親,被親生母親送進那種地界兒,往後哪還能嫁入高門?你怎麼這般心狠,是要毀了女兒的前程嗎?!”
秦國公覺得趙氏不可理喻。
“老爺,對女子而言,婚姻的確重要,但人生路漫,若走偏了方向,後果遠比蹉跎姻緣來得更可怕。”
趙氏雖對司清嘉深感失望,卻仍不願放棄。
畢竟清嘉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不僅血脈相連,她還有教養之責。
“我不同意!”
秦國公想也不想的拒絕。
他丟不起這個人。
“清嘉好歹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論家世,論容貌,樣樣不輸,就算近來運道差了些,脾性算不得好,潑灑些柚子水去去晦氣也便罷了,哪有人真把孩子送到比丘尼手中?
萬一她真看破紅塵,吵著鬨著要出家,該如何是好?”
聽到秦國公的話,不僅趙氏啞然,司菀也覺得無比荒謬。
她那個好姐姐,整顆心好似被浸沒在權欲的孽海中,不可自拔,越陷越深,既舍不得富貴榮華,又舍不得利祿虛名。
這樣的人,要是真能看破紅塵,還不如說太陽會打西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