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是用木頭削的,比較鈍。
但是如果足夠用力,紮穿脖頸不成問題。
為了鎮住周氏,沈玉樓狠心將簪頭捅進肉裡麵。
血湧出。
先前還隻是旁觀的村民見狀,頓時失色,紛紛相勸。
“丫頭,你可彆再做傻事了!”
“是啊是啊,好死不如賴活著!”
沈玉樓哭道:“不活了,我不活了,爹娘要逼死我,我活著也是受罪!”
但是卻看了眼趙四郎。
趙四郎正要奪她手裡的簪子,和她目光對視上,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做出冷眼旁觀狀。
周氏卻是嚇壞了——不是關心沈玉樓的死活,而是怕沈玉樓真死了,她什麼也撈不著不說,還要白貼進去一張裹屍的草席。
“行啦行啦,十一兩就十一兩!”周氏妥協了,頂著張豬頭臉,伸趙四郎伸手,“拿錢!”
趙四郎沒給,而是看向趙大郎:“大哥,你幫我寫張賣身契書。”
趙大郎是讀書人,識字。
聞言,趙大郎嘴唇張開又合上,到底沒說出阻攔的話,回屋寫了張賣身契書,沉默著遞給趙四郎。
趙四郎拿著賣身契,走到一位頭發發白的老者跟前。
“周伯,您老德高望重,辛苦您老給做個見證。”
“好!”
周伯二話不說應下。
同為周姓,還跟周氏帶著點拐彎親戚關係,周伯恨不能沒有周氏這個親戚。
他沉著張老臉對周氏道:“看清楚了,這是你女兒的賣身契,賣身銀十一兩,錢你拿走,人歸他們趙家,從今往後,沈玉樓和你們沈家所有人,再無半點瓜葛!”
“哎,知道知道!”
周氏喜得眉開眼笑,手指頭放嘴裡麵就要咬破了摁手印,忽然又拿出來,伸到沈玉樓的後背上麵蹭了把血。
沈玉樓:……
好好好!!!
後麵的事情就進展得很順利了。
周氏摁下手印,摟住錢袋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對沈玉樓說:
“你彆朝我瞪眼,我這次可是把你賣進了福窩窩裡……好好在趙家乾活,把人家一家子伺候好,等回頭有空了,我讓你哥把你行禮送過來。”
原主能有什麼行禮。
不過是幾件破爛衣衫罷了。
沈玉樓慘白著臉,冷聲道:“不用了。”
“不用拉倒!”周氏哼了聲,揣著銀子走得頭也不回。
沈玉樓一直望著她走遠,直到看不見了,緊繃的神經才敢鬆弛下來。
這一鬆,力道就泄了,身子搖搖欲倒。
趙四郎早看出了她在強撐,一直沒離她左右,她才有倒的苗頭,趙四郎立馬將人扶住。
四周的村民直到這時才敢圍上來。
“快去請大夫啊!”
“先把人抬進屋裡!”
“快快快!”
沈玉樓還有意識,但是眼皮子卻沉重得睜不開。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雙腳懸空了,半邊身體讓溫暖的體溫包裹住,半邊身體接受冷風吹。
耳畔還有男人粗重的呼吸聲。
然後呼吸聲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讓她心慌。
她猛地睜開眼睛。
入目是渾濁又冰冷的河水。
她在水中起起伏伏,恐懼和水流一起撕扯她,她無聲尖叫,拚命掙紮,抓到了一隻手。
那隻手將她拽到跟前,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則扒開水流,帶著她往上遊。
嘩——
破水聲湧入耳畔。
她被人撈上來,又被人攤開手腳平放在長滿水草的河岸邊。
眩目的陽光傾瀉而下。
她看到了趙四郎。
趙四郎站在陽光裡,用很瞧不起人的口吻對她說:
“死算什麼本事?”
“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活不好?”
“我要是你,我就活出個人樣,氣死那些見不得我好的人。”
“站起來,彆讓我瞧不起你。”
她掙紮著爬起來。
趙四郎卻轉身離開,帶走了所有陽光,視野瞬間被黑暗吞噬,她一下子心慌起來,扯開嗓子喊:“趙大哥,趙大哥……”
“小嬸嬸彆怕,小嬸嬸乖哦——”
稚嫩軟懦的童音傳入耳中。
然後頭頂被輕輕拍了兩下——
“摸摸毛,嚇不著。”
耳朵也被扯了扯——
“揪揪耳,嚇一會兒。”
沈玉樓:……
她緩緩睜開眼睛。
小姑娘魚糕般白嫩嫩胖乎乎的小臉映入眼簾。
見她睜開了眼睛,小姑娘嘴巴呈o形“喔”了聲,很驚奇的樣子,然後邁開小短腿噔噔噔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
“奶奶,奶奶快來,小嬸嬸醒啦——”
外麵很快便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趙母率先衝進來,摁住要起來的沈玉樓。
“你剛醒,彆急著動……腰麻了吧?先靠會兒緩緩。”
一邊說,一邊往沈玉樓的背後塞了個枕頭。
沈玉樓靠著枕頭半躺在床上,目光環視一圈四周,見屋內環境陌生,猜測這裡應該是趙家。
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她愧疚道:“對不起……趙嬸子,我給你們惹麻煩了。”
“都過去了,不說這些。”趙母擺擺手,幫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拉到下巴根那裡蓋嚴實,隻給她露出一張臉,然後溫聲寬慰她。
“你呀,這一睡就是七天七夜,從年前睡到年後,我們生怕你挺不過來,還好你挺住了……往前看,苦難過去,前頭就都是好的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又有三個已婚婦人打扮的年輕媳婦跟進來,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穿著水綠色夾襖的少女。
先前那個給她叫魂的小姑娘,則被少女抱在懷裡。
聞言,少女哼了一聲,嗆趙母道:“她的苦難是過去了,四哥怎麼辦?為了她,四哥把自己救命的錢都搭進去了!”
趙母回頭瞪少女:“寶珠,你給我閉嘴,顯著你長了張嘴,會說了是吧!”
趙寶珠紅著眼圈道:“我就不閉嘴,我說的都是事實!”
母女倆嗆了起來。
沈玉樓卻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信息點,她顧不上驚訝自己昏睡了七天七夜,忙抓住趙母的手問道:“趙嬸子,趙大哥他怎麼了?”
什麼叫把救命的錢都搭進去了??
趙母擺手道:“沒事沒事,你趙大哥他好著呢,彆聽寶珠那丫頭胡咧咧……”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趙寶珠委屈地叫嚷道:“我沒有胡咧咧,娘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趙寶珠將懷裡的小姑娘塞給一個婦人抱著,然後自己衝到床跟前,不顧趙母的拉扯,朝沈玉樓喊道:
“我四哥得病了,大夫說要趕緊治,不然就會先瞎眼,然後爛眼,最後死掉!”
“那十一兩銀子,是我們全家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存了大半年才存出來的,本來要留著給我四哥看病,結果全讓你娘訛走了!”
趙寶珠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眼淚嘩嘩往下流,一邊抹淚,還一邊指著沈玉樓喊:“都怪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四哥!”
沈玉樓瞠目結舌,身子都坐直了。
趙家不富裕,這個沈玉樓知道。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十一兩銀子,居然是趙四郎的救命銀子。
她本來就沒有幾分活人樣的麵色越發慘白。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趙母先前為什麼要勸趙四郎想清楚,也終於明白趙四郎為什麼會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等著那十一兩銀子救命,趙四郎又何嘗不是呢?
心,忽然難受的厲害。
趙母眼瞅著事情瞞不住了,又見沈玉樓麵色青白,一時也顧不上罵趙寶珠多嘴,忙安撫沈玉樓。
“沒事沒事,沒有寶珠說得那麼嚴重,銀子沒了咱再掙,再掙……”
話還沒說完,外麵傳來哐當聲響,然後院子裡響起趙家老大憤怒的聲音。
“瘋了瘋了,趙四郎你是真的瘋了……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嗎?你這是要錢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