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旁人指定會被李融的話給嚇到,可沈嫿卻一臉淡定,她緩緩開口道:“是嗎,大人?”然後帶著挑釁的語氣續道:“大人,近幾年晚上睡覺是不是總覺得有人掐你脖子,讓你喘不上氣?”
沈嫿說完便又問陸沉舟,夫子在何處,並且主動提出自己要驗屍。
李融神情開始有些恍惚,他似乎還沉浸在沈嫿方才的問題中和。於是陸沉舟隻好吩咐下麵的人照看些,畢竟他是自己的同鄉。
夫子的屍體被放在亭子下麵,沈嫿回想昨日還在此處與他說話,僅一日的功夫無妄書齋失去了主人,鬼市的孩子沒了教書先生,而自己在南京城唯一能說上幾句心裡話的人就在遮屍布下。她試圖壓製住心中的難過,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可人的眼睛卻騙不了認,在她掀開遮屍布的瞬間透出幾分悲傷和無奈。
陸沉舟則在一旁冷靜的看著沈嫿仔仔細細的查看夫子的屍體,而方才沈嫿眼神的悲傷正好被他捕捉到,瞬時他就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測有誤,悲傷是很難裝出來的,但假裝不悲傷才是最難的。
“那些孩子說你與他很熟。”
陸沉舟趁著沈嫿驗屍的功夫突然發問。
沈嫿答道:“認識,但不算很熟,他是我的一個病人。”
“鬼醫沈嫿也有心軟的時候?主動驗屍的確是陸某沒想到的,這次不要銀錢?”
沈嫿並沒有因為陸沉舟的話而停下手中的活兒,她回道:“銀錢那日在鬼市你已經給了。再者,陸大人有會驗屍的人嗎?你們官府查案的正常的流程不都會問死者平日裡與哪些人接觸,近日與哪些人接觸。如此,我自己來不是更好?”
陸沉舟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嘴角上揚,笑得意味深長。
“死者是自殺。”
沈嫿結束驗屍,抬頭看向陸沉舟。
“自殺?”
陸沉舟不解,上前查看屍體。
沈嫿指著夫子的屍體,說道:“他的身上沒有一處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但是身上的經脈儘斷。”
“儘管如此,也有可能是凶手乾的。”
“可能性不大,除非那人的內力深厚無比,在沒有碰到身體就能殺人,這世上能做到的人可不多。當然,不排除就是有這樣的人來找一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夫子練手。”
沈嫿的後麵一句完全是調侃的話,她心中有許多疑惑,今日才知道夫子原來一直有功夫在身,而且內力深厚。
“你跟死者認識多久?”
“兩年。”
沈嫿正視陸沉舟,又道:“他是我的病人,有時候我會給他送些藥,他會給我搜尋一些醫書作為交換,僅此而已。”
陸沉舟臉色微變,問道:“什麼病?”
“年紀大了心肺不好,睡眠也不好,每半月我都會給他開些潤肺養神的藥,昨天剛送了一些。你可以去夫子書房找找,或許還放在他的書案上。”
說話時寒芒在沈嫿的眼底一閃而過,方才那一瞬她想到昨天晚上與陸沉舟交手時是否留下破綻,導致今日被抓著不放。
陸沉舟一直故意追問,他想看看沈嫿到底是不是昨晚那個黑衣人,而且周正看到的那個黑衣人從時間上完全吻合,於是他又問:“你可知這夫子除了教書以外,還有一個不尋常的手藝。”
“知道。”
沈嫿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此時陸沉舟滿是疑惑,心裡想著難道有人走漏了風聲。
“夫子在培植花草上也很厲害,他平日除了教孩子們讀書寫字,剩餘的時候都在弄這滿院子的花草樹木,,不然他的手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繭子?”
說話時沈嫿輕輕挑了下眉,嘴角微微揚起。
“原來如此。”
陸沉舟打量著沈嫿,在他看來今日的沈嫿與往常不同,一個鬼市大夫和教書夫子之間有牽絆,除非兩人之間有什麼關係。而且方才自己在夫子的書房裡花盆裡發現了一枚銀錠,那枚銀錠正是自己前兩日給沈嫿的酬金。陸沉舟可以斷定銀錠的來處則是因為陸府的賬房有個習慣,就是出去的大額銀錠都會在底部劃上一個圓圈。
“大人。”
一個官差急匆匆的跑過來,然後在陸沉舟的耳旁小聲說著。
沈嫿的耳朵不似常人,更何況她跟陸沉舟隻有兩三步遠的距離。官差說的話被她聽得一清二楚,大致的內容就是他們在書齋的後麵發現了人頭。
隻見陸塵舟臉色由驚愕轉而驚喜,他擺手讓官差退下,對沈嫿說道:“沈大夫,恐怕你還得待一會兒。”
沈嫿跟著陸沉舟來到書齋後麵的竹林,數名官差圍在一個剛挖好的坑旁,但他們似乎都不願正眼瞧裡麵的東西。坑旁還有兩隻棕色的獵犬蹲坐著,陸沉舟上前摸了摸兩隻獵犬的腦袋,笑道:“果然沒讓我是失望。”
陸沉舟捂著口鼻看著坑裡血肉模糊的東西,但還是能看出那是一顆顆人頭,數了下正好十三顆。
官差們將一顆顆人頭轉移到地麵上後沈嫿將頭顱上的泥土一一清掃乾淨,又簡單的查看了人頭與頸部連接處的傷口,眼睛,還有口腔。
“陸大人,這些人頭從傷口、眼睛皆可以確定和皇陵那些無頭屍是一體的,而且這些人的舌頭早被割了,因此這也是為何那晚他們說不了話的原因。”
一旁的官差們聽得似懂非懂,都用異樣的目光看向沈嫿,他們疑惑她口中的那晚指的是什麼時候。
陸沉舟垂下眼眸,他明白隻有殺手或者死士才會被人割舌。從目前得到的線索來看,教書夫子和這批人應該是一夥兒的,隻不過夫子是個幫手,殺人者和組織者依然沒有現身。至於沈嫿可能不僅僅是個大夫,的確有必要去儋州查查她的底細了。
他命認先將這些人頭運回皇陵,並告知李監正可以破那個什麼陣了。
“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沈嫿撂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陸沉舟也沒再阻攔,隻是在沈嫿還沒走遠時他又追上前,問道:“沈大夫,你聽過幽冥閣嗎?”
“聽過。”
沈嫿心中咯噔一下,但麵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極為冷冽。
陸沉舟擰眉“嘖”一聲,續問:“我聽聞幽冥閣是江湖上培養殺人的組織,沈大夫也算半個江湖人,是否有遇見過?”
“我應該見過。”
沈嫿意味深長道。
“何時?”
陸沉舟以為能從她口中獲得一些消息,於是又追問道:“是否就在南京城內?”
沈嫿點了點頭,隨後手指著無頭屍的方向。
陸沉舟後糟牙都快被咬碎,但終究隻是尷尬地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說幽冥閣養死士?”
沈嫿回道:“陸大人如若想打聽可以去縹緲樓,那裡什麼人都有,特彆是那裡的女掌櫃,不僅長得好看,消息也靈通。”
陸沉舟笑而不答,勉強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將沈嫿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下。
沈嫿離開時故意繞到書齋的亭子旁,她見李融坐在亭子裡搗鼓著手中的羅盤,於是故意走近並對李融做了個掐脖子的手勢,然後又滿意的離開。
李融抬頭看著她,如同白日見鬼一般,即害怕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想要追上她卻被官差攔了下來,讓他立即隨同刑部趕去皇陵。
陸沉舟和李融同乘一輛馬車返回,途中李融一直緊閉雙眼不說話。直到快接近皇陵時候,陸沉舟開口問道:“李監正,你看出什麼了?
李融緩緩睜眼,聲音極低,說道:“那女人我見過,特彆是那雙眼睛。”
“你們何時見過?”
陸沉舟不解。
“畫裡。”
此時李融眼中布滿血絲,仿佛像被人掐著脖子喘不上氣,額間的青筋十分凸出。
“什麼?”
陸沉舟臉上儘是詫異地看向李融,他知道欽天監多多少少會跟常人不同,可今日的李融就像中邪了一樣,他繼續說道:“你與沈嫿今日是第一次見,為何這般怕她?除此,你說的畫又是什麼?”
李融仍然神情恍惚,口中念叨著:“因果輪回,報應,報應。”
陸沉舟盯著李融,眼神凝固片刻,說道:“這跟皇陵一案有乾係?還是你覺得沈嫿這個人有問題?”
“北鬥七星相連,意味著有大事發生,是福是禍就看造事者目的是什麼。如今看來,這便是禍,而這個禍事天大的禍,會死很多人,很多人。”
李融額頭冒著冷汗,嘴唇發白,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羅盤。
“你昨日說不看人的命相,今日你見完沈嫿後就這般行為,不會是因為方才她嚇你的緣故吧?”
陸沉舟本想用打趣的話來緩解一下氣氛,可不料李融卻抬眼看著他,然後給了一個白眼。陸沉舟手指在腦門旁打圈,說道:“方才你不是還,這會兒好點沒?”
李融表情嚴肅,並告誡陸沉舟,那個人最好離得遠點兒,否則會有血光之災,或許還會牽連家人、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如今我已經接手這個案子,她是我找來的幫手,甭管她是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況且我命硬,不然也乾不了刑部這個差事。”
陸沉舟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可心裡卻有其他的打算。
皇陵腳下陸沉舟和李融下了馬車後便看到周正已經派人在等著,身旁還站了了幾個禮部的人。
陸沉舟很詫異,轉頭看向李融。
李融笑道:“沒想到這位周指揮使還挺懂。”
說完便迎了上去,禮部的幾位也客氣的拱手招呼。
陸沉舟想了想這個時候禮部的確應該出麵準備一些東西,配合欽天監將那些東西送走,結束之後還得有禮部發文公告,不然難以平息這幾日南京城裡的風波。
而且昨日在溫府時老丈人就已經在提醒自己如若找不到凶手,那就先找個暫時可以平息的羊,否則等皇上想起此事那就不是吃牢飯這麼簡單。說來也是湊巧那教書夫子來得的確是時候,現下不知情的人都認為是他乾的,至於背後之人他堅信必須從沈嫿查起。
沈嫿離開無妄書齋後在回醫館的路上被兩個人攔在了半道上,準確的說是來請她的。沈嫿一眼認出來人正是鬼市地下城的,於是便也沒有拒絕。
說到鬼市地下城,這裡的主人才是鬼市背後真正的掌控者,白天的鬼市有些像普通集市,到了晚上鬼市會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地麵上的,另一個是地下的。
地下的交易大都不能見光,鬼市的地下城交易規則則是不問來路,紅衣不入,麵不露真,交易無悔。
沈嫿三年前來到鬼市,在鬼市入口的地方找一個犄角旮旯租下門麵,鬼市的深處她沒有去過,直到前年的中元節前夕。那時沈嫿還不需要經常外出,正在醫館內碾藥忙活,忽然有兩個穿著一黑一白的人闖進醫館。沈嫿停下手中的活,詢問來人何事。
穿黑衣服的人啟齒道:“沒什麼,就是看看。”
來人雖嘴上這麼說,可眼神卻早已將醫館和沈嫿掃視了一遍。
沈嫿見二人沒離開也不說話,便繼續忙著自己手中的活,好似醫館內隻有她一人。
“一個姑娘家在鬼市求生看來他們說的沒錯。”
白衣服的人終於開口,沈嫿這才抬起頭,隻因說話的是個女人的聲音。
沈嫿淡淡道:“閣下不也一樣?”
白衣服的走近沈嫿,坐到她的對麵,撫了撫秀發,詢問道:“鬼市裡的人都說你能看到那些東西,是真的?”
沈嫿不緊不慢地擺弄著草藥,看了眼白衣服,回道:“再過一個多時辰就是子時,二位如果真是來看沈某的醫館,看完也可以回去了。”
黑白兩位也聽出沈嫿話中有話,兩人相互遞了個眼神,白衣服的又開口言語:“我家主人想見見你。”
“好。”
沈嫿回答的乾脆,這使得黑白二人有些茫然,他們在鬼市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但像沈嫿這樣的還真頭一次見,寡言少語,深藏不露,不問來人是誰,也不問什麼事情,更不問他們的主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