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十一
鬼市,雨夜。
沈嫿穿上蓑衣,戴上鬥笠出門。
鬼市這些天因為連日下雨的原因,人格外少,往常這個時辰是南京城最熱鬨的地方。
沈嫿,年二十二,儋州人,三年前來南京城,並在鬼市開了一間極小的醫館,白天給人看病,晚上給‘人’看病。今天白日她收到一封信,信封裡還夾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信中隻有一行字:“二更,縹緲樓。”
送信的是鬼市裡的孩童,從他的口中得知讓他送信的人是個中年男子,對方一身黑衣,帶著鬥笠,看不清長相。
整個南京城隻有鬼市沒有宵禁,所以沈嫿暫時不明白那人為何不直接到醫館,而是選擇宵禁的地方。但對方給了大筆的銀錢,足夠自己兩三年生活,於是隻好冒險前往。此時南京城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就連乞丐也因為下雨的原因見不到一個。
半個時辰的功夫,‘縹緲樓’三個大字的牌匾映入眼簾,沈嫿目光掃視了一圈,一個人都沒有。當她走到縹緲樓的門前時,身後出現一道黑影,沈嫿察覺到有人接近,於是立馬回頭,但又不見任何人。
這時,大門開了半扇,沈嫿也顧不得身後的黑影,推門而入。
縹緲樓隻有鬼市的知道表麵上是個客棧,實則是很多江湖中人聚集的地方,至於聚集在此做什麼就不得而知了。沈嫿剛踏進大門,便有個人打著傘迎了上來,問道:“是沈嫿沈姑娘嗎?”
沈嫿看著來人,點了點頭。
“你是誰?”
來人是個瘦得跟竹竿一樣,還有些駝背的男人,臉上的褶子即使晚上也能看到。
“我家主人讓我在此處等您,請隨我來。”
沈嫿沒有多問,跟著來人進入樓中。
“您怎麼沒有掌燈?”
沈嫿冷冷地回了一句:“油太貴了。”
在這之前沈嫿從未來過縹緲樓,隻聽鬼市的人說過這裡的老板是個女人。駝背領著沈嫿進入大廳,推開門的刹那濃濃的酒氣襲來,嘈雜聲也伴隨著入耳。沈嫿瞥了一眼,廳裡擺了七八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圍了一些吃酒的人,有男有女,從打扮上來看幾乎都是江湖中人。
眾人見這麼晚從外麵來了一個年輕女子,都好奇地打量著。沈嫿收回目光,將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這時突然有人喊道:“鬼醫沈嫿,你來給誰治病?”
沈嫿聽出說話之人是在調侃自己,朝著那人冷笑,“閣下既然知道我,那麼應該知道我晚上隻給鬼治病。”
說完她不再理會男人,跟著駝背上了樓梯。
待沈嫿的身影消失在大廳後,不知情的人便都起了好奇心,問剛才發聲的男子為何稱沈嫿為鬼醫。
男子灌了一大口酒進肚,緩緩開口,“此女有異能,她的眼睛跟旁人不一樣。”
鄰桌的人紛紛提起了興趣,問道:“什麼異能?”
男人嗤笑了一聲,“方才她自己不是說了嘛,她晚上給鬼治病。”
這時有不相信的人起身指著男人道:“我看你就胡扯,都成鬼了哪來的病?”
“這我就不知道了,說不定這鬼是個色鬼也說不定。”
男人的話引起眾人大笑,隻有櫃台裡的一雙眼睛盯著樓上看去。
縹緲樓一共三層,一樓吃飯,二樓是普通房間,三樓則是那些在江湖中有些地位的人住的,又或者是能夠出得起一晚五兩銀子的。
沈嫿隨著駝背上了三樓,可剛踏上三樓,沈嫿便察覺到異常,她的目光停留在三樓左邊最裡端的方向。駝背見她沒有跟上,便回頭側身問道:“沈姑娘?”
沈嫿心中似乎猜到了什麼,她知道有錢人住的樓層應該不缺蠟燭,油燈,可這上麵一盞都沒有,甚至沒有任何聲音,即便睡得早也不至於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是最裡麵那間嗎?”
駝背似乎有些詫異,但隨即露出笑意,“難怪我家主人找你,的確有些本事。”
“裡麵請。”
待沈嫿進入房間後,身後的門“哐當”一聲關上,並且有鎖的聲音。可沈嫿並沒有在意這些,她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頓了片刻,隨即開口,“我拿錢辦事,不用這麼見外。”
屋子裡沒有任何動靜,而屋外卻多了兩雙耳朵。沈嫿淺淺歎了口氣,將手上的鬥笠放在桌上,隨後又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幾上的茶碗喝了起來。
“茶我都喝了,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銀錢不退。”
沈嫿欲要起身,卻被一股力量拉回到椅子上。
她不慌不忙地從布袋裡拿出一個銅鈴,對著空氣搖了三下,繼而言道:“你這身打扮的確付得起整層樓。”
這時空氣中出現一縷灰煙,慢慢地出現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形,身著大氅,束發用的是玉冠,隻是人臉呈青紫色,腰間還佩戴一塊上好的玉。
中年男人看著沈嫿一言不發,沈嫿見從他身上散發著的煙色,猜到他心中有怨恨,於是開口詢問,“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又是如何讓門外的人知道你的想法?”
中年男人突然對著沈嫿作了個揖禮,雙目泛紅,唇齒開啟。
“死後我無處可去,就在前幾天飄蕩到一個破廟,那裡有其他的鬼魂,他們與我說了你,然後我就托夢給府中的老仆,他是我在府中最信任的人。”
“你家仆人會寫字?”
沈嫿方才看到駝背時就在想信可能不是他寫的,而且對他方才說的話也半信半疑。
中年男子搖頭,“是他找人寫的。”
沈嫿又問,“那今日你讓我來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中年男子突然低下不語,沈嫿起身打量著眼前的鬼魂,“江廣和,你是想讓我替你報仇?你給我的是一百兩銀子,不是一百兩黃金。況且,殺人可是犯法的。”
男子名喚江廣和,是南京城裡的茶商,這個沈嫿之前有所耳聞,可至於這位大當家何時被害不得而知,南京城本就是個複雜的地方,商人有錢但沒有臉麵,當官的有臉麵卻沒多少銀錢。
江廣和將自己腰間的玉佩摘了下來,放在沈嫿的手邊。沈嫿若有所思,拿起玉佩翻看著,卻依舊沒有發聲。
隨後江廣和指著沈嫿身旁椅子上放著的一個木盒子,說道::“這裡麵的東西是我活著的時候買來的,是個稀罕物。”
沈嫿打開木盒,看了眼裡麵的東西,隨即勾唇一笑:“我不能參與彆人的因果。”
江廣和周身的霧氣變得更加濃厚,渾身顫抖著,唇色也變得更深。
“聽我把話說完。”沈嫿的聲音冷了下來,“我會收集你被害的證據然後交給外麵的人,至於後麵你想怎麼樣,我管不了。”
見沈嫿應了下來,江廣和的魂魄幻化成一團白煙環繞在房間內,然後消失不見。不久,房間裡有微光亮起,門同時被打開,駝背探出半個腦袋,朝著沈嫿勉強擠出笑。
沈嫿滿意的收起玉佩,朝著屋內的角落看去,嘴角微揚。
“沈姑娘,我家主人?”
“走了。”
沈嫿戴上鬥笠,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方才的房間。駝背也尋著她的目光看去,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
“你今日先回去,五日之內我會將東西收集好然後去城內尋你。”
沒等駝背開口,沈嫿已經快步下了三樓,走到二樓時碰巧撞到一個人。
“喲,客官,當心。”
沈嫿看著麵前的女人,絳色衣裳,手上的團扇對著空氣扇風,身上還帶著一股清香,冷冷地道了聲:“抱歉。”
走到一樓大廳,那群人還在喝酒,沈嫿停住腳步,目光鎖定方才發聲的男人。繼而慢慢地走到酒桌旁,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沈嫿的舉動令眾人不解,而坐著的男人立馬起身,被她看得頭皮發麻,瞬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江湖人麵子上還要過得去,於是他咬緊牙關問道:“你這般看我作甚?”
“江湖中人,都像你這般大舌頭?”
男人沒有搭話。
沈嫿故意將聲音壓了下去,又道:“你是不是夜裡總聞到一股燒焦東西的氣味?”
男人咽了下口水,緊握雙拳,眼神裡多了幾分恐懼,說道:“沈嫿,你……”
男人欲言又止。
“如果有麻煩可以來鬼市找我,隻要五兩銀子。”
沈嫿眉毛輕挑,走出大廳。
出了縹緲樓,雨下得比之前小了許多,路上依舊空無一人,隻有不時竄出來的野貓野狗和嗖嗖的風聲。沈嫿回想方才在三樓她感覺到不隻江廣和和駝背,還有第四個人在三樓,又或者不是人。
沈嫿回醫館的路上會經過一片墳地,平時這裡白日都不會有什麼人,晚上更不會有人,可她聽的真切,前麵不遠處有人在說話。她本不想管,可自己的聽力又不尋常。
“三日後南京城裡就會多一樁天大的案子,到時候倒要看看他們如何應對?”
“那些東西這會兒應該都已經送到,剩下的事情就看三日後那場雷的作用,城裡到時候我會安排人發酵發酵,酒還是純點香。”
兩個男人的談話傳入沈嫿的耳中。
沈嫿沒有心思聽他們談話內容,於是抄了一條小路回到鬼市,這時的鬼市有些人,但不多。剛打開醫館的門便有一股異香襲來,隨後沈嫿倒在地上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