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交站的途中碰到了王阿姨,穿著一身棕色的亞麻太極服,手中拿著寶劍緩慢揮舞著。
因為房租的事本不想打招呼,口袋中拿起手機,放在耳朵旁:“蘇編輯,我這塞車,20分鐘我就到……”
沒成想我一說話反而吸引了房東的注意力,正巧王阿姨的寶劍尖對準了我,四目相對,不好不說些什麼,
“王阿姨,您耍劍呢?”
此時王阿姨呆住了,眼神比寶劍還要鋒利,
“阿東啊,阿姨這是舞劍”說完就繼續耍劍。
“哦,對對,舞劍,你兒子的生意好點了吧?”
說完我就後悔了,更不該衝著一個拿著武器的債主,說這麼兩句不合時宜的話,我的一天過的什麼樣暫時還未知,但兩句話夠王阿姨堵上一天。
趕緊說了再見繼續向車站走去,背後的王阿姨用上海話嘀咕了一大堆,來上海多年,幾乎完全聽不懂上海話,而且是從一個憤怒的上海老阿姨嘴裡說出來,頻率極快,像是中間不用喘氣,聽著我都覺得累,但從王阿姨的幾個詞句中,我大約分析出兩個主要內容:小赤佬,漲房租。
8月份的上海是汛期,剛走到公交站點就下起了雨,生在東北的我本不喜歡上海潮濕的環境,再加上雨水,身上濕漉漉的。
131路終於來了,沒來上海前覺得上海人整體素質會很高,雖達不到高山景行,厚德載物,但公交車排隊依次上車還是沒問題的,可事實是在這人潮湧動的大都市,我如果坐這趟火爆的公交線路一般有兩個結果,在群眾中被擠上去或者被擠下來。
上了車,正想習慣的找個地方站著,突然,我在人群的縫隙中,發現了一個空著的座位,沒多想,為了不被彆人注意,我屏住呼吸,揚著頭小步但快速的奔向那個座位,轉過身緩緩坐下的同時,長舒了一口氣,心底暗喜還沒一秒鐘,我就發現了在這滿員車廂,怎麼會出現一個空坐的原因,我位置的車窗沒關,雨水吹了進來,椅子上全積攢了不少水,而且凹型的椅子水量不小,屁股一受涼,我放了一個屁,明顯感覺一個氣泡從底部湧出,慢慢滑動到我大腿外側,接著破掉,一股惡臭襲來。為了文人的僅存的一絲尊嚴,我決定就這麼坐著。
“蘇哥,我來了”
蘇岩是個近50歲的編輯,肥頭大耳,又白又胖,總是用很多發蠟把頭發向後梳的整齊鋥亮,穿著襯衫,配有花格西褲和英倫皮鞋,他辦公桌的左上角,放著頂舊上海時期的巴拿馬禮帽,黑色毛呢,圓頂,下施寬闊帽簷,從沒見他戴過,一般出行左手三指拿住,微彎胳膊,伏於腹部,用他的話來說這是“腔調”,問過我覺得他的帽子怎麼樣?我假裝仔細觀摩,如實回答:“呀!這帽子好看,帽子是確實好看……”
據我觀察,他人緣挺差,從沒見過同事主動跟他說話,唯一的一次是個小姑娘,走過來向他要賑災捐款,“國家有難,八方支援,這個要的,要的”,說完極不情願的拿出錢包,翻弄出二十元遞到女孩手裡。
據說蘇岩很久以前是個小工廠做皮鞋的,新時代發展,公司要放棄效率低的全手工生產,引進國外自動化設備,派蘇岩去培訓學習使用方法,結果學藝不精,回到工廠模具數據搞錯了,生產出來的皮鞋底變形,無論什麼腳,穿上他生產的鞋全部“內八字”。
被開除後,百無聊賴的居然捅咕出一本書《論皮鞋的保養護理》,並在黑市買了書號自費出版,且鬼使神差的進了作協,最後還被招進了出版社。
這些都是作協的一個朋友跟我講的,說當時作協的人都鄙視他的文學水平,還流傳個繞口令:這個作協的做鞋把鞋做斜了!
不過蘇胖子是這個出版社唯一搭理我的編輯,這個出版社也是全上海唯一沒有保安攔著我的出版社。
“蘇編輯,我給您發我新寫的小說,您看了沒有,我嘔心瀝……呦,這是你新買的船工帽嗎,著實好看,這做工考究啊!”
蘇胖子頭也沒抬,對我說:“王東,我委婉點說,這本小說我沒看我就知道水平一般。”
我心裡把能想到的臟話都暗自罵了一遍,
“嗯,您說的對,請賜教。”
蘇胖子接著說:“你這書名《蹉跎》就不對,起書名要不具象一點,要不抽象一點,蹉跎,聽起來就沒有搓澡吸引人,哪怕叫駱駝也行啊!”
“您批評的是,回家我改改內容,儘量往澡堂子和動物世界靠靠。”
蘇胖子擺了擺手:“我隻能幫你點撥,啟發,剩下的還得靠你自己,作家最重要的就是發散思維,得有想象力……對了,王東,我跟你說過的,自費出書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
蘇胖子這話問的就挺有想象力,離婚以後來上海闖蕩,幻想著像杜月笙一樣,在底層社會摸爬滾打,嘗儘苦頭,然後遇到機會一步登天,財富自由。沒成想爬了滾了挨過打,後續就沒了,這些年沒有母親退休金的支持,我都會餓死。
“自費的事我暫時不考慮,我就一直想跟一流的出版社,一流的編輯合作共贏,為了文學事業共創輝煌。”
顯然馬屁拍的正合適,蘇胖子臉上攏起了笑意。
這時,從門外走進了一位女孩,我認出她是一位不知名的小演員,一次跟顧教授喝酒,飯店的電視上正播放宮廷爭鬥劇,大致是她身扮丫鬟第一次出場,跪在那稟報:“啟稟娘娘,我家小主昨夜突感不適,就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那娘娘說:“哦,有這等事,果真不適還是不願意見本宮啊,待我宣太醫前去探望,如欺騙本宮,本宮將嚴懲不貸。”
“娘娘這麼說恐怕不妥吧,近些時日,皇上可一直寵幸我家小主呢,娘娘可三思而行,免得皇上知道了,再怪罪於娘娘。”
娘娘大怒:“牙尖嘴利,拉出去杖斃。”
接著電視畫麵就聽到她的嚎叫,最後地下一灘血跡。一個小角色本不該有什麼印象,隻是因為顧教授肯定地說在東北足療店見過她,當時她說家裡有重病的父母上不起學的弟弟,顧雨自發的讚助了五千元。
我說:“也沒什麼奇怪的,在足療店也在天天演戲,演命苦演高潮,她現在也算沒改行。”
蘇胖子起身迎接:“您好王小姐,這次麻煩您來主要就是談談您的自傳《戲如人生》版稅的事。”
那女孩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我,又看了看蘇胖子,蘇胖子對我說:“王東,你先回去改改。”
“好的”
我起身就走,沒兩步想起了什麼,對蘇胖子說:“我最近又在構思一部新書,描寫一個叫瑪勒的男孩與隔壁已婚少婦的愛恨糾葛,被荷爾蒙淹沒的青春期與中年女性的孤獨落寞形成的強烈碰撞,夾雜著情欲世俗的風暴,書名叫《瑪勒隔壁》,稍後向您彙報,您先忙。”
“不錯不錯,這個一聽就不錯,你開竅了王東。”
我推門的同時,聽到那個小演員叫了一聲:“這椅子怎麼這麼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