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父母死了,他們的亡靈來到了黃泉海中,自然也是正常事情。
灰海之下,那兩張無比熟悉的蒼老麵孔,眼眶和嘴已經變成了一片漆黑。一張一合,無神的眼睛看著自己,像是在求救。
高深的第一反應,是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將灰海之下的亡靈救出來。
但是在手指即將越過舟身的時候,一陣冷風吹來,他瞬間清醒了。
這件事情,處處透露著詭異。
全世界每年都要死亡這麼多人,為什麼,這麼湊巧,一進入這片灰海,正好就在上億人中就碰到了自己的父母?
就算是真的父母,他們已經死亡快三年了,還記得自己嗎?
現在的他們,算是人類啊,還是怪談?
像是李一山,這樣一輩子和怪談爭鬥的學者。在鐘樓死後,還是老老實實變成了新的怪談,不斷向外發送著電報,欺騙新的旅者進入鐘樓送死。
想通了其中的高深,強壓下心中的思念,立刻放棄了伸手去拉的念頭。
小舟遊過的灰海,無數張人臉像是魚群一般遊弋而過。唯有父母的兩張臉,始終牢牢跟著高深的小舟,不斷張合著嘴巴,向他發出無聲呐喊。
高深隨即想到了一個折中辦法。
小舟之上還有一片船槳,雖然長度可能有些不夠,但是如果加上自己的手臂,可以將其伸入到灰海之下,勉強夠到父母那個位置。
這樣的話,他們可以試著抓住船槳,爬上小舟。
如果途中遇到任何異變,自己也可以隨時放棄船槳,隔絕灰海之下一張張死人麵孔。
他剛放下船槳,試圖伸向水中。灰海之下,無數張人臉臉上露出了貪婪到扭曲的神情,像是十幾天沒吃過的餓死鬼,突然聞到了美味珍饈一般,紛紛伸出泡的發腫的手臂,抓向船槳試圖爬上船。
小舟麵積太小,一旦爬上來太多人必然傾覆。高深一邊調整船槳方向,驅逐陌生死者的手臂,不斷努力伸向父母的方向。
他這個舉動,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稍有不慎就會船毀人亡。再加上海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父母都不清楚。但是哪怕隻有1的可能性,高深也要冒險去試試。
在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打退了海麵下不知多少張詭臉,終於將船槳送到了父母麵前。他們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露出狂喜、渴望、扭曲的狂熱,長出魚鰭的蒼白手臂,一把抓住了船槳。
為了多握住一點船槳的麵積,父親和母親甚至還沒有爬上船身,已經在灰海下大大出手撕咬起來。不像是人類,倒像是兩隻長了人臉的鯊魚。
看到這一幕,高深內心再度跌到了穀底。
果然,有問題。
他就知道,這兩張人臉不可能是自己父母。
放棄了將這兩個“人”救上灰海的打算,開始晃動船槳,試圖將他們再度摔下去。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像是得到了無聲的邀請函,“父親”和“母親”,死死抱住船槳,開始用力向著船身方向爬行。在他們之下,越來越多雙手從灰海之中伸出,抱住船槳的末端不肯鬆手。
高深力量再大,也不可能和幾百個人合力抗衡。
已經無力,阻止那些鬼東西爬上小舟。
“算了,看來這片灰色世界,就先探索到這裡了。”
他伸手向著自己麵具方向,準備摘下人臉,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過,在離開之前,高深還是要最後看一眼,灰海下那兩個不人不鬼的東西,爬上船身之後究竟要做什麼。
“父親”和“母親”,在半截身子脫離灰海之後,臉上的長相立刻變成了兩個自己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他們的腦袋在舟身上探出,隻差一個翻身就能進入小舟。
果然,這是一種類似幻術的能力,讓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此刻,高深才有些驚訝地發現,這些灰海中的人臉,除了一張臉皮是勉強完整的,頭顱之下,是高度腐爛的身軀,稍微大一點的動作就會掉下許多泡爛的血肉組織。“母親”身上甚至沒有一塊完整的區域,大半個身子就是一副骨架子,掛著零零碎碎的肉塊。
在他摘下麵具,從灰色世界中最後一眼,看到的是——
“父親”和“母親”,此刻已經變成了兩張潰爛生蛆的醜陋麵孔,滾到了舟尾。整個小舟在灰海上劇烈搖晃起來,幾乎翻倒。緊接著,它們張大了雙手,迫不及待向著自己的方向撲來。
“拜拜了您。”
高深完全摘下了麵具。
……
……
再次睜開雙眼,他眼前那兩張死人的麵孔,恢複成了莊重寧靜的大天使雕像。
隻不過,麵具和手上都是濕漉漉的,不住向下滴水,像是真的剛剛從海灘回來了一樣。
他首先看到的,是高淺臉色慘白,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
“你剛才去哪裡了?
“突然之間,就憑空消失了,根本找不到。
“我……我還以為你觸發了什麼大教堂的規則,被直接抹殺了。”
高深寬慰她道:
“放心吧,是這個麵具搞得鬼。
“我已經大概掌握了它的機製了,目前暫時沒有什麼風險。”
高淺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下次不要胡亂戴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好不好。
“我心臟都要被嚇出來了。”
原來這就是這張麵具的機製,而不是單純把人的靈魂送去異空間,身體還留在原地……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離開灰色空間之後,爬上來的那些死人,看到的同樣也是一張空蕩蕩的小船。
不知道下一次進入灰色空間,那些死人是否會在舟上蹲守自己,還是說暫時撤離。
另外,高深也解鎖了一個能力。
如果在現實世界遇到無法解決的危險,戴上麵具之後,能夠暫時躲入灰色空間之中。
這一次進入灰色世界比較著急,符籙、長槍,什麼都沒帶,手無縛雞之力。下一次再次去往那裡,一定要做好充分準備。
同樣道理,高深也暫時不敢實驗,人臉相冊內的其他麵具了。
至少先等到離開大教堂,將天龍雷符、幻影符造滿之後,再繼續試探其他麵具的能力。
顧聞輕,在教堂的走廊,前後徘徊,顯得十分焦慮。
她在西雅圖的家被徹底毀了,夏綾在其中更是生死不明。
偏生大教堂唯二的兩扇黑門都廢了,沒有一扇出得去的,不知道要在這裡被困多久。等到他們能夠離開的時候,估計都猴年馬月了。
“黃淮隊長,有什麼可以離開的方法麼。”
高深詢問腳下的人頭。
他生前終究還是對策科的部長,處理過的怪談事件肯定比自己多,說不定能想出什麼辦法。
黃淮眼睛一翻,顯得十分無奈:
“博物館中收藏了好幾件禁忌物,在付出一定代價之後都可以實現空間轉移。
“但是現在我隻剩下一顆人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高深耐著性子,繼續詢問道:
“在對策科工作的時候,你沒有了解過血之門這個怪談。”
黃淮彆過頭,似乎不太想和高深說話:
“拜托,你知不知道,對策科的部長有多忙。每天睜開眼睛就要處理幾百件可能毀滅世界的重大危機?
“像是血之門這樣,一年到頭吞噬的人數,還沒有車禍多的。誰會花大精力在它身上?
“要是每個f級彆的怪談,本部長都要親力親為,那精力再多十倍都處理不完。”
確實,除了羊枯這個未卜先知的怪物,沒有人知道血之門背後原本隱藏著大世界。
手機沒電了,連和怪談論壇都無法顯示。
高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三人一頭被困在大教堂五六天,什麼食物和水都沒有。那索性在被困死之前,利用許願壺傳送出去一個人,看看有沒有辦法在世界其他地方開啟黑門。
接下去一天,大教堂中的眾人各懷心思,沒有說話。
高淺不時使用金銀手槍,對準教堂上方的大吊燈和玫瑰窗,練習射擊技術。
反正大教堂被破壞之後,過段時間就會自動恢複好。就像是那一次黑手入侵一般。
顧聞輕看著教堂外的無邊大草原,若有所思。
高深走入了教堂前方、被黑布遮蓋的懺悔室,想要查找其中有什麼玄機,讓當年的羊枯付出生命代價,也要進入探索。
令他微微有些失望了,這就是一間普通的懺悔室,將神父和懺悔者隔開的兩個格間,因為長時間無人打掃,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除了一個落在角落的小小青銅十字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高深順手將這枚十字架收入口袋。
李梵說過,完成六扇門的人,可以進入懺悔室,升入天堂。
當然,“天堂”指的究竟是什麼地方,他這個隻過了二號門的菜鳥,也說不清楚。
不如黑門之後的鐘樓四樓,直接告訴旅客,第四座鐘可以實現任何願望,來的簡單粗暴。
令高深感到奇怪的是,這些話,又是誰告訴李梵的。
李梵還是一個新人的時候,在大教堂內認識了一些“大佬”,告訴了他一些血之門的秘密。
比如說,卡bug進一號門的方式;完成六扇門進入天堂。
如果“升入天堂”這段話是之前的大佬試煉者教給他的,那麼問題來了,那個“大佬”又是從哪裡聽到這個預言的。
總之,這個地方,不僅本身謎團重重,二號門之後的試煉者似乎也有點意思。
就在高深躺在座椅之上,看著高高在上的大天使,閉目思考之時——
哢噠一聲。
背後方向,傳來了門開的聲音。
有一扇黑門,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