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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要不要坐一會兒。”
花祈夏扶著盛修走過綠地,說是“扶”,但盛修隻是將一隻手臂搭在她的肩頭,即使是醉了,盛修的腳步也隻是極輕微的虛緩,他身上很熱,人也安靜極了。
花園噴泉下的白魚在夜間也緩慢遊動著,聽見交疊的腳步聲響起,魚兒尾巴一晃滑進了池底,腳步聲越發近了:“那邊有石椅,坐一會兒吧。”
“嗯……”
盛修隨著花祈夏坐下,花祈夏隨即感覺到睡衣上的毛耳朵被人提起來,還手勁很大地捏了兩下。
醉酒後略略遲緩的嗓音從她右邊響起來,低沉似啞火的槍膛,含著繾綣的醉意,“浣熊?”
花祈夏無語看他,把兜帽從他手裡解救出來:“狐狸。”
盛修目光壓著一層薄薄的迷離,定定地任花祈夏把毛耳朵搭回背後,又遲鈍而安靜地看向前方,過了會兒,平聲地堅持自己的認定,“浣熊。”
花祈夏沒反駁她,低頭整理著睡衣上的毛團,忽然右邊肩頭就多了一道重量。
盛修的腦袋沉甸甸的,發絲遮住清雋俊氣的眉骨,盛修的身高致使他倚靠在花祈夏肩上時,需要更主動地壓低脊骨,喝醉了酒的男人渾身都籠著溫吞的熱度,花祈夏抬了抬肩膀,“頭疼嗎。”
“困。”
“讓你喝那麼多。”
花祈夏這麼說著,卻沒有再動肩膀,把毛團捋順了,就這樣抬頭仰望著沒有遮擋的夜幕,嘴裡說,“回去爸媽知道了要罵死你。”
盛修喉嚨發出含混的輕哼。
在花祈夏的印象裡,盛修隻喝醉過一次。
——是他以盛家血脈的身份被認回去的那天晚上。
花祈夏躲在二樓的臥室,攥著窗簾看見盛修和花明宇在小院裡喝酒,除了她們老家自釀的土燒,還有二鍋頭和啤酒,空蕩蕩的罐子散落一地。
花祈夏聽見花明宇渾厚的嗓門,也像現在這樣飄忽在寂寥的夜風裡——
“謔,我兒子這酒量,成,夠爺們兒!那爸就踏踏實實把心擱肚裡了,網上都說那啥有錢人開宴會簽單子,動不動給人灌醉了忽悠瘸了,遭欺負!你——爸放心,爸就不信,這個國那個國的紅酒比咱的老酒還上頭。”
“你——你記住,就到現在這個量,到了這個量,誰再往後灌你,都不喝了……誰欺負你,你跟爸說,爸去,去帶你回來……”
她不太記得小桌邊的盛修是什麼反應了,因為那時花明宇說到最後哽咽含混的話率先模糊了花祈夏的眼睛。
風一吹夜色就散了。
深靄色的天空比花香更濃稠,月亮在午夜來臨前藏匿於雲層後,夜幕中依然沒有如他們童年那般萬粒銀灰色的星鬥,隻有遊離的幾顆殘星,忽閃忽滅。
“好久沒見過以前那種滿天的星星了,哥,是不是?”
花祈夏靜靜凝視著那些碎鑽,她哥即使喝醉了呼吸也從不粗沉,就像小時候在陽台上納涼的夏夜,在盛修枕著蒲扇睡著的時候,花祈夏總悄悄用手指放在她哥的鼻子下麵看看他還有沒有呼吸。
當感受到輕微而和緩的氣流,她就放下心轉身抱住趙玫繼續睡覺,聽蟲鳴和花明宇沉悶的鼾聲交織成無儘的夜曲。
花祈夏低頭看了看閉著眼睛的盛修,左手小心抬起來,食指橫到他的鼻梁下。
正沉在醉意和困倦裡的男人忽然張嘴,故意磕響了牙,眼還是閉著的。
“嘿嘿。”花祈夏樂了兩聲,放下手繼續去看殘星,盛修也沒有說話,保持著搭在花祈夏肩頭的動作靜靜地閉目養神。
靜了許久,花祈夏輕聲地:“哥,剛才——燕度是不是不太高興?”
花祈夏想起他痧紅的眼眶和中途離席的事,儘管燕度起身時還朝她笑了。
可花祈夏總覺得他深邃的眼睛裡仿佛皸破出看不見的裂口似的,滾湧著她看不清,但本能感到喧囂的東西,好似連燕度自己都無法克製那種未知,花祈夏注意到他起身放下玻璃杯時杯子裡的水在顫晃。
她很高興這一輪的匹配對象是燕度,花祈夏以為對方也會和自己一樣意外,又開心,可是對方的反應似乎不在她的預料範圍之內。
盛修的發絲刮到花祈夏脖頸間,有些癢,他自己也被花祈夏睡衣上的軟毛蹭到,不自覺地動了下腦袋,又淡淡地:“不理他。”
想到剛才在泳池外那條棕櫚樹馬路上,掛著耳機一圈圈夜跑仿佛不知疲倦的男人,盛修半醺的眉眼蹙了蹙,嗓音低啞,“他有毛病。”
“……好吧。”
盛修呼出的熱氣噴灑在花祈夏肩頭,花祈夏嫌他額頭太硬,動動肩膀調整了下角度,繼續仰頭看著殘星,盛修就順著她的力道稍稍抬起脖子,身子朝另一側退了退,忽而右手碰到一角堅硬。
他半睜著眼,拿起石椅邊緣那本不知道誰落下的《麵紗》,掂了掂翻看封麵,又隨手丟到一邊,繼續抵在花祈夏肩膀上聽她辨認星星——
“老爸說拐了個彎的是北鬥七星,我怎麼隻看見六顆。”
盛修鼻腔裡呼噥出一聲渾哼,花祈夏努力盯著天空:“那一顆哪兒去了,哥?”
“打麻將去了。”盛修蹭了蹭額角,闔上的睫毛黑密纖長,隨著他打哈欠的動作簌簌顫動。
啪。
大腿被花祈夏拍了一巴掌,在寂靜的花園裡驚動了噴泉池裡的魚,“胡說。”
他們身旁滿是薔薇搖曳的花影,仿佛穿針引線地,將花祈夏與盛修縫在這方隔斷了吵鬨的花園裡,盛修喉結滾動,微醺著:“苞苞。”
“嗯?”
“……苞苞。”
“咋。”
盛修雙手自然垂搭在雙腿之間,掌心朝向露出手腕,他的麵容覆了一層薄薄的瓷色,太陽穴下遲緩的跳動壓在花祈夏肩胛骨上,繼續呢喃,“……苞苞。”
“……卡帶啦?”
花祈夏深吸一口花香,“對了哥,明天下午我們要開班會,晚上喝紅豆粥怎麼樣,我想吃你做的蝦滑餅。”
“嗯。”盛修動了動腦袋,半晌動了動唇,“喊哥。”
“哥哥哥哥哥。”
熙熙攘攘的夜風穿過草叢,噴泉池裡的白魚終於愜意地睡在了寂靜的水裡。
“你說,那星星到底在哪兒呢。”
“在動物園。”
“……”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