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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夏沒有你想的那樣脆弱和狹隘,當然我同樣認為你現在這樣的態度是對她的一種不公平。】
夜晚的草坪同樣沾濕了喬星燦的鞋子和拐杖,他手裡的金色信封因為用力而攥出褶皺。
他一個人朝著酒窖走去,喬星燦曾在落地窗內看見那個女孩和她身後高大的男人——
他們在喬星燦眼底說笑著走過水光瀲灩的泳池,一同前往酒窖的方向。
陳聆楓冷練的聲音裹著陣陣鬆濤敲打在喬星燦心裡,連同他自己呢喃而無力的解釋。
【我隻是想親手交給她……希望她會高興一些。】
【遊戲規則……我無所謂……等我親手送還信封,想怎麼樣懲罰隨便吧。】
【……我不要條件……她會感到驚喜嗎……?】
【我真的,隻是想無償給予她,讓她開心。】
喬星燦已經可以聽見在空曠的酒窖中回蕩的說笑聲,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底的乾涸似乎也不可控製地被她歡愉的嗓音填補充沛。
他腦海中浮現出自己遞出信封時對方亮起的眼眸,即使哪怕一瞬即逝的光亮,也足以讓喬星燦步伐輕快,像乾涸的魚被清泉滋養,足以讓他沒什麼顏色的唇角輕輕勾起來,去迎接他曾主動忽視,失落後很久沒再被恩賜過的目光。
——也許陳聆楓說得沒錯,她不像自己這樣狹隘,他沒必要用裂成碎石的方法去獲得她的原諒,陳聆楓說坦途上是不需要石子硌腳的。
他早就明白她不會像自己一樣囚困在逼促的過往,又怎麼會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一個自怨自艾的人身上呢。
【我不懂祈夏——但你們說得對,我……可能要先搞懂自己——我的心理醫生也是這樣說的……】
喬星燦仿佛在石塊堵塞的隧道口窺見了一點供給氧氣的縫隙,他不得其法,但靠近的腳步隱隱帶上了求生者般的殷切與小心。
“你敢相信嗎?他居然用自己大把的時間和生命去追尋一條海裡的鯨魚,學長,你覺不覺得這實在是太愚蠢太可笑了!”
喬星燦唇邊迫切揚起的弧度僵硬地頓住。
酒窖向下延伸的燈帶倒映在門口台階上的少年麵龐,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唰地慘淡下來,近乎灰敗。
遠處的燕度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應該是同意花祈夏的觀點,並做出了同樣的評價。
於是花祈夏含笑的聲音又在喬星燦混沌尖叫的大腦裡衝撞著,喬星燦喉管乾澀得發脹,酸苦的液體從舌根蔓延到太陽穴。
“對啊,一個沒有理性的偏執狂,自大又可悲。”
“如果我是那條鯨魚,真是倒了八輩子黴遇上這種瘋子,也難怪他的腿會斷掉了。”
“這是之前的經過,後來……”
纏綿的風卷起俶爾遠逝的氣流,倏地失去了遮擋的涼風再一次朝著酒窖裡湧進來。
——好似剛才短暫的堵塞隻是夜色下的錯覺。
馥鬱芬芳的花圃對麵,隱約傳來了盛修的呼喊,和辨不清遠近的腳步聲。
“學長,你找到沒。”花祈夏抹了把頭上的汗,聽到燕度說沒有,她搖搖頭舒了口氣,“可能這裡真的沒有…難道在塔樓?”
他們一無所獲,花祈夏拍掉手上的灰塵,“那我們出去吧,我好像聽見我哥在叫我。”
她轉身繼續和遠處的燕度閒聊:“優秀的作家連筆下的角色都是讓人真實喜歡或討厭的,這本書真的很好,之前我很不喜歡亞哈船長,覺得他腿都斷了還要作妖,賠上一船人性命,同樣是出海,看看人家《老人與海》怎麼形象就很高大,哈哈哈。”
燕度率先走出橡木桶排布的甬道,他掌心也沾了灰塵,不大順暢地掏出手機,默默將《白鯨》和《老人與海》記在備忘錄裡。
“然後呢。”他問。
“然後……我是先聽的課,才看的書。我當時第一次在外國文學鑒賞課上看t簡介的時候,簡直要被亞哈船長氣死,真的,老師讓我們分角色彙報嘛不是,結果你猜怎麼著,所有同學都去搶白鯨莫比·迪克,就跟文藝彙演都想演正麵角色一樣。”
花祈夏站在原地彎腰用手指抹去白鞋邊緣的灰,起身時捕捉到燕度走過的腳步聲,與自己隔了幾排橡木桶。
燕度收起手機,有些生澀地試著問她:“所以在讀書的時候,祈夏你會更喜歡正麵的角色嗎。”
“以前是。”
花祈夏找不到他在哪裡,隻聞其聲未見其人,但也沒有刻意搜尋,反正他們都是朝出口走的,早晚會碰頭。
“那時候不懂,認識角色都非黑即白吧,不過現在好像讀得就更深了,想法也變了,好的角色都是複雜人格與時代環境的共同產物。”
說到自己的專長,花祈夏聲音就和緩下來:“從阿喀琉斯、俄狄浦斯王開始,‘命運’和悲劇就一直和文學緊緊捆綁,白鯨咬斷了他的腿,亞哈船長變得瘋狂又偏執,但真正的劊子手——”
她聽見燕度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再遠去,於是自己也加快了步子,很快看見了站在出口拱頂下的男人,後者正站在台階上等她,朝她笑著招招手,還很感興趣地問:“是什麼?”
盛修的聲音也更清晰地在外麵響起來,燕度應該也聽見了,他低頭搔搔眉尾長出一口氣,放下手臂率先轉身走出去。
花祈夏跟在燕度身後,繼續:“是當時工業擴張的時代和殘忍的捕鯨業,船長和鯨魚不過都是被投射下的悲劇符號而已,所以現在我對他其實——哎?”
走在前麵的燕度腳步忽然停住了,他略略驚訝地視線下移,門口開滿薔薇花的石雕旁——
一張在微風中輕輕搖動的金色信封。
它就安靜地躺在草地淩亂的花瓣中,信封邊緣的“花”字似乎是被風吹進了石雕狹窄的縫隙裡,又仿佛刻意被固定。
——像是明明藏在石雕後等待被發現,卻又在夜風中輕飄飄落在了人們的視野中。
燕度俯身將眼前寫有花祈夏姓氏的信封拾起來,黑色的瞳眸不動聲色環顧四周。
他身後的花祈夏鼻子險些撞上燕度的脊背,她倒退兩步,在燕度轉身時看清他手上的東西,眼眸微微睜大,“?!信封?”
燕度手指摸過那“花”字的凹陷,花祈夏驚訝萬分:“這,你……怎麼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