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共秋靜靜站在人聲喧鬨的大門入口，好似一抔落在紅色對聯上的雪。
目之所及儘是飽和度極高的貨架和商品：火紅，橙黃，明黃，像打翻了的丙烯顏料。
不論是堆摞成牆的飲料禮盒，還是打折區貨架裡成捆出售的火腿腸和泡麵，都在喇叭響亮的叫價聲和回蕩的《恭喜發財》音樂裡一起朝謝共秋衝湧而來——
【我恭喜你發財，
我恭喜你精彩！
最好的請過來，
不好的請走開，
哦 禮多人不怪！】
那張緘默無波的麵容露出鮮有的無措與茫然，謝共秋站在原地，恍惚覺得自己變成了夢遊仙境裡的那個主角，一腳踏空掉入兔子洞中，好像驟然間就要被拽入一個陌生神秘的世界裡去了。
呼啦，呼啦。
穿著綠圍裙的售貨員推著一行購物車從他麵前經過，購物車兒童座椅上的廣告已經掉了漆。
她走過時假裝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謝共秋，似乎是覺得這人的樣貌穿著在這裡不大常見，伸手從滿當當的購物車裡撈出一桶洗衣液，朝謝共秋晃晃。
“洗衣液，洗衣液要不要？原價89現在69兩桶了要不要？就今兒一天了昂。”
謝共秋眼底漠然，看得售貨員心頭直泛冷氣，莫名覺著這人怪嚇人的，嘟囔兩句“誰啊這是”就匆匆推著車走了。
呼呼啦啦。
又一道由遠及近的車輪聲碾過，謝共秋轉過頭，看見推著購物車的花祈夏把自己上半身壓在扶手上，腳一蹬，一個漂移朝自己梭過來。
“學長，找到車了，我們進去吧。”
花祈夏滑到男人麵前起身站定，見謝共秋和這裡格格不入的樣子，沒有錯過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拘謹。
她忍不住嘴角翹了一下，覺得這座大冰山偶爾顯露出的反差感還挺可愛的。
“還好現在才兩點，到了五六點的時候肯定人巨多，今天雞蛋打折。”花祈夏帶著謝共秋走進紅紅綠綠的貨架區，購物車在她手下靈活地搖擺，避開架子底下漫出來的玉米腸和鹵蛋。
謝共秋跟在她身邊，適時幫她扶住兩側搖搖欲墜的薯片桶，他見女孩左右張望著，還以為她在找什麼東西，問：“要買什麼。”
“嗯？”花祈夏眼睛在各種口味的蝦片上挨個掃過，隨口道，“不知道呢，先看看再說——學長，你吃過這個嗎這個超級好吃。”
牛肉乾，鮮蝦片，洋蔥圈，夾心餅乾……購物車一點點被填滿。
花祈夏接著挑了包蜂蜜芥末味的薯片，看了看又拿了一包紅燴味的，“嘩啦嘩啦”朝謝共秋展示，“要不要試試？”
謝共秋沒有嘗試過，他幾乎不會主動購買膨化食品，不過花祈夏給他推薦的他不會拒絕，點頭“嗯”了一聲，見花祈夏喜滋滋把兩包薯片放進了購物車，他發現自己今天疑惑的頻率似乎比以往都高。
男人低頭看著一紅一黃的包裝袋——
謝共秋二十多年以來，早已經習慣了在行事前做好規劃，嚴格按照步驟行動。
他的生活與工作鮮少出現差池和失誤，精密得像一台恪守程序的機器。
準確，穩定，高效至上。
然而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是無序的，雜亂的，連“買二送一”的大桶飲料都被不知道被誰拆走了一桶，不規則的膠帶空蕩蕩飄在半空……
同樣的，他以為女孩會在心裡做好購物計劃，購買，結賬，然後排隊離開。
然而她隻是隨性地往車筐裡丟了兩包薯片，又帶著他走向其他擺放參差不齊的貨架，“這種真空包裝的雞腿不好吃，學長回頭我給你帶我家街上老店現做的香酥雞，你一吃肯定會上癮。”
那輛購物車不知何時落到了謝共秋的手裡。
花祈夏擠在貨架和購物車中間，左手麥片右手藕粉，正在考慮選哪一個，她的手臂無意識擦碰到謝共秋的胳膊，謝共秋手指蜷縮，垂眸看著她的側臉。
男人的站位和貨架形成了一個天然的三角區，他隻要低頭就能看見她被攏在自己的身影裡，熱鬨和安靜在貨架之下模糊了界限。
四周的叫喊聲還在不停歇地響著，謝共秋的心跳隨之鼓噪，又被花祈夏糾結的嘟囔聲撫平：“學長，你覺得買哪個好。”
謝共秋意識到自己跑神了，他對自己注意力的分散有些不滿，好在花祈夏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舉起麥片朝謝共秋的方向靠了靠，牽動起男人掌心的倏然收緊，花祈夏給他看兩個包裝盒：“這個，還是這個。”
謝共秋迅速瀏覽了盒子上的配料表，都是最常見的營養速食成分，他低頭看了看車裡的兩包薯片：“為什麼不都要？”
“都要的話吃不完。”花祈夏想了想，把那盒麥片放進了購物車裡，“開封受潮就浪費了，我家裡人還是比較喜歡去早餐店買早餐，像這些麥片之類的隻是偶爾吃的。”
她走在外側，和謝共秋走出了零食區，空氣裡漫上了麻辣花生米和蜜三刀混合的油香，鹹甜交纏，生鮮區的活鯉魚在渾濁的水箱裡吐泡泡。
花祈夏脖子轉轉，熟練地火速捕捉到一處角落，謝共秋眼睜睜看見她眸光“嗖”地亮了，飛快拍拍車筐，“那邊那邊——”
沒等謝共秋抬腳，花祈夏已經幾步穿過促銷火腿腸和x旺大禮包的打折區，像條魚似的穿梭自如，途中還隨手“啪”地抽了個塑料袋。
等謝共秋跟上的時候，她已經抖抖抖撐開袋子，用金屬夾往裡裝辣條了。
“學長，你一定要試試這個，超市自己做的，真的很好吃。”
花祈夏頭也不抬，謝共秋看著零售台中被堆成小山似的食物，鮮紅油辣的豆製品，不同的口味，條狀的塊狀的，被夾子夾起時，擠壓出的紅油浸透了塑料袋。
他走過去，接過花祈夏的夾子，問她，“要哪個。”
“那個那個，麻辣和泡椒。”花祈夏像個儘職儘責的推銷員。
“好。”
握手術刀的手拿起了金屬夾，花椒大料的味道霸道地占據了謝共秋的感官，他不太熟練地夾起飽滿噴香的辣條，花祈夏配合地撐起袋子。
抬頭見謝大法醫神情嚴肅地像在做一場手術，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見她的笑，謝共秋手中的辣條不小心散落兩根，他望向花祈夏，清冷的眉間帶著詢問：“怎麼了。”
“沒沒。”花祈夏搖了搖頭，嘴巴雖然不笑了，眼睛還是彎的。
見謝共秋還在定定地看著她，儼然不信的樣子，花祈夏眼中的笑意散了，慢慢浮出一種，類似於歡喜，卻又厚鈍的情緒，“就是我剛才，忽然覺得吧——”
她視線下移，看見謝共秋被旁邊生鮮燈映紅的薄唇，超市裡的音樂歡騰熱鬨，花祈夏聲音不由自主放緩了兩分。
“覺得嗯——學長，你這樣，挺好的。”
戰爭和死亡給不了他的鮮活和人氣兒。
辣椒和八角可以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