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撕破殘夜,營地之上。
近萬名大唐銳士,已然集結完畢。
其中九千,是久經沙場的邊防營悍卒,身經百戰。
另外一千,則是蕭羽最初帶領的新兵營,此刻,他們經曆了戰火洗禮,稚氣儘褪。
與其他老兵相比,竟也毫不遜色,反而多了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
甲胄鮮明,刀槍如林。
近萬人的軍陣,鴉雀無聲,唯有寒風卷動旌旗的獵獵聲響。
張彪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身側是數名軍階稍低的校尉。
他今日甲胄齊全,神情肅然,目光複雜地望向營門方向。
一夜之間,那個在他眼中還是個需要“見見血”的新兵都尉。
已然一步登天,成為了需要他仰望的存在——左將軍!這等際遇,縱觀軍史,亦是聞所未聞。
但他心中,除了最初的震驚,更多的卻是服氣與期待。
蹄聲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一騎駿馬,緩緩而來。
馬上之人,身著一套嶄新的玄鐵戰甲,
甲葉幽光沉沉,身姿挺拔青年人。
正是蕭羽!
他並未帶任何親兵,單人獨騎,從容而來。
當他的身影出現在軍陣之前,近萬名銳士的目光齊刷刷地凝聚在他身上。
沒有喧嘩,沒有議論。
一人一刀,衝陣斬將,屠戮數百,如入無人之境!
斬殺的,還是凶名赫赫的西秦主將薛猛!
這等近乎神魔般的戰績,足以讓任何驕兵悍將心生敬畏!
“參見左將軍!”張彪率先單膝跪地。
“參見左將軍!”他身後的眾將校齊齊下拜。
蕭羽翻身下馬,步履沉穩地走到陣前,目光掃過跪地的張彪等人,微微頷首:“諸位將軍請起。”
他沒有去看那些將校,而是將目光投向那近萬名銳士。
他看到了前排那些熟悉的麵孔——王虎、石磊……這些最早跟隨他的新兵,如今已是合格的兵士。
蕭羽心中微動,王虎勇猛,石磊沉穩,假以時日,必是獨當一麵的將領之材。
他邁步,登上臨時搭建的點將台。
站在高處,俯瞰下方。
“我,蕭羽!”
“自今日起,便是爾等的左將軍!”
“陛下降下隆恩,朝廷委以重任,並非因我蕭羽一人之功,而是看到了我等大唐將士,於邊境浴血奮戰,揚我國威!”
“此前的功績,已成過去。接下來的路,將更加艱難!”
“西秦未滅,薛舉未除,關中父老,尚在水火!我等身為大唐銳士,當執手中刀槍,隨秦王殿下,踏平隴西,蕩清寰(huan)宇!”
“我,蕭羽,願與諸君並肩,飲血沙場,共鑄不朽功勳!”
“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
“告訴我,你們,可願隨我,死戰不退?!”
“願隨蕭將軍,死戰不退!”
“願隨蕭將軍,死戰不退!”
“蕭將軍!”
“蕭將軍!”
近萬名銳士高舉手中的長戈、陌刀,寒光映日!
站在不遠處,本準備隨時上前穩定軍心的副將劉罡,此刻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看著點將台上那個雖年輕卻已然散發出鐵血帥氣的身影,暗自點頭。
無需他多言了。這位新任的左將軍,憑借自身的赫赫戰功和此刻的言語,已經徹底掌控了這支精銳之師。
待呼喊聲稍歇,劉罡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與秦王殿下知人善任,擢升蕭將軍,實乃我軍之幸!此戰大捷,蕭將軍居首功,然諸位將士用命,亦不可沒!”
他目光轉向張彪:“原都尉張彪,指揮有方,調度得力,輔佐蕭將軍奪取大勝,功勞卓著!”
“傳秦王令:擢升張彪為左將軍麾下副將,協理軍務!賜爵,雲騎尉!”
張彪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副將!雲騎尉!這不僅僅是官職的提升,更是爵位的賞賜!他戎馬半生,所求不過如此!
他立刻單膝跪地,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末將張彪,謝秦王殿下隆恩!謝劉將軍提攜!末將定當效死命,輔佐蕭將軍,萬死不辭!”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點將台上的蕭羽,心中百感交集。
若非此子橫空出世,他張彪何來今日之機遇?
這潑天富貴,竟是由一個他最初並未看在眼裡的新兵帶來的!
蕭羽看著下方激動不已的張彪,微微頷首。
軍心可用,將領歸心,這支近萬人的大軍,才算真正握在了他的手中。
劉罡滿意地點點頭:“諸位將士,整頓軍備,隨時聽候蕭將軍將令,我等的目標,是西秦腹地,是那高高在上的西秦諸侯——薛舉!”
“吼!”
“吼!”
“吼!”
點將台上,蕭羽目光如炬,掃過下方近萬名士卒。
左將軍!統領萬軍!這突如其來的擢升,讓自己激動不已。
未來之路,功勳何在?唯有戰!踏平西秦,蕩滅群雄!這便是他蕭羽,在這亂世立足的根本!
“大軍新勝,亦有傷疲。傳我將令,全軍暫作休整五日!各部清點傷亡,撫恤陣亡將士家屬,救治傷兵!”
“謝將軍!”
“將軍仁義!”
短暫的休整命令,讓連日征戰的疲憊,在這一刻得到了些許緩解。
蕭羽走下點將台,張彪立刻迎了上來。“將軍……”
“張副將。”
“傷兵營在何處?”
張彪臉上的喜色微微一滯,眼神有些躲閃:“將軍,那地方……穢氣重,您剛接掌大軍,還是……”
“帶我去。”
“袍澤浴血奮戰,他豈能安坐帳中?”
張彪無奈,隻得領命:“是,將軍請隨我來。”
兩人帶著幾名親兵,繞過喧鬨的主營,走向營地一角。
還未靠近,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草藥、汗水甚至腐敗的氣息便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更讓人心悸的,是那壓抑不住、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偶爾爆發出的淒厲哭嚎。
張彪的腳步明顯放緩,臉上露出不忍之色。
蕭羽眉頭緊鎖,沒有絲毫猶豫,大步踏入了那片用簡陋帳篷和木柵欄圍起來的區域——傷兵營。
地上隨意鋪著帶血的乾草,傷兵們或躺或坐,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斷臂殘肢隨處可見,許多傷口隻是草草包紮,膿血浸透了肮臟的布條,散發出惡臭。
幾名衣衫沾滿血汙、麵色疲憊的軍中醫官和輔兵,正手忙腳亂地穿梭其間,但相對於龐大的傷兵數量,他們顯得杯水車薪。
湯藥的氣味、血腥味、傷口腐爛的臭味,混合著絕望的呻吟。
“怎麼會……如此……”
他征戰沙場,見慣生死,可眼前這般集中而絕望的痛苦,依舊讓他渾身發冷。
王虎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他紅著眼睛,走到蕭羽身邊,聲音嘶啞:“將軍……昨夜一戰,咱們先鋒營雖然大勝,但也……但也戰死了近兩千弟兄,傷了……傷了一千多人……”
張彪在一旁補充道:“軍中醫官本就不足,藥品更是匱乏。許多弟兄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而是傷口潰爛,發了高熱,挺不過去……”
他指著那些呻吟的傷兵,“十個裡麵,能活下來兩三個,就算老天開眼了!”
兩三成的存活率!
蕭羽的心猛地一沉。這意味著,那一千多傷兵,最終能活下來的,可能不足三百人!
那些在戰場上僥幸存活下來的勇士,卻要在這傷兵營裡,在痛苦和絕望中,慢慢等待死亡!
“秦王殿下……可知曉此事?”蕭羽問道。
“秦王殿下早已下令,不計錢糧,全力救治傷兵。”
張彪歎了口氣,“可軍中良醫難求,傷藥匱乏,縱有王令,亦是無力回天。丘總管也為此事頭疼不已。”
原來如此。並非上位者無情,而是時代與條件的限製。
李世民愛兵如子,絕非虛言。
蕭羽看著那些在痛苦中掙紮的士兵,深深刺痛了他。
他們是為大唐流血的英雄,不該如此卑微地死去!
“儘人事,聽天命……”
“不!我們還能做得更多!”
“不能讓這些英雄流血又要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