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萊聽出了宋清揚的疑惑。
他堅實的橫眉挑了挑,眼角的餘光留意到她的神情變換,微笑著沒有出聲解釋。
在謝靈運傳他符水之術時,其實同樣的疑惑,他自己也有。
終究還是低估了大賢良師的手段。
他能讓百萬人擁戴,又豈是時萊能揣度的。
“喝完,坐半個小時,就抬去大殿吧。”他的語氣溫和如常。
“媽,那我就喂爸爸喝了啊。”宋清揚把目光看向母親。
宋夫人眉眼微斂,眼眸顯得疑慮,過了片刻才輕輕點頭。
宋清揚小心翼翼的端著茶碗到滑竿前,俯下身,輕聲道:“爸,這是真人剛才作的符水,您喝了身體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渾濁的眼眸抬起,嘴角勉強著露出笑意,男人含糊道:“嗷。”
他應該是想說“好”,但終究口齒不清不楚,隻能“嗷”的叫了一聲。
小心翼翼伺候著爸爸喝下去,待一碗符水喝完,留在後院裡的人都沒有說話,直勾勾的盯著宋清揚爸爸的臉。
隻有時萊沒有去看,他回房間用簸箕盛了幾顆炭出來,夾了兩顆放入到小火爐下,又丟進去一個酒精塊,用火柴點燃。
粗陶的水壺接了山泉水擱在小火爐上,他坐到椅子上,悠悠看著天空。
院子裡的梧桐樹,終於冒出的嫩芽。
感覺到臉頰上的微涼,他伸出手,隨手抓了一束風,仿佛就抓住了整個春天。
李萬基在滑竿旁站了會,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走回到大樹下,湊在時萊身邊,“那邊的女人是山海集團的宋總?”
時萊疑惑的看著他,“你怎麼認識的?”
“我家的羽絨就專供他們集團,過年幫著老爸送貨的時候看過他們的宣傳冊,上麵有這個女人的照片。”
“他們集團做服裝的?”
“主營業務是服裝,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嗎?”
“我以為你和她很熟呢。”李萬基有些蛋疼的看著時萊,“本來還想讓你和她說說,彆總卡著我家的貨款。”
“這事你自己去說,我管不了,他們集團壓你家的貨款,又沒壓我的香火錢。”
小火爐子的火焰映照的爐壁通紅,還有橙黃色的火苗吞吐,水壺已經開始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
他把山茶葉撚了點丟進茶碗,然後泡上一壺茶水,靜靜等著茶葉舒展。
嘴上說著不管,但最後那句話聲音還是提高了三度。
他掐腳趾頭一算,都明白李萬基的意思。
但是想讓他開口求人,怎麼可能?
他可是真人!
宋清揚一直偷偷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自然也能聽見。
她猶豫了會,走過來朝李萬基伸出手,“你好,山海集團,宋清揚。”
“你好,你好。”李萬基連忙握住半截手指,“我是白雲牧場的李萬基,萬世基業的那個萬基。”
時萊在旁邊撇了撇,一個山海,一個白雲,你們這名字起的都能湊一個5a景區。
加上宋清揚本人,就是7a。
“白雲牧場我們的羽絨是不是你們供應的?”
“對,我們的羽絨主要就是供應給山海集團,還有皮革也是。”
宋清揚點了點頭,卻沒有追問的貨款的事,隻是餘光掃過慢悠悠喝茶的時萊,笑問道:“你和真人是朋友?”
“四年大學同學,一個寢室的。”李萬基連忙把話給接住。
“好,我知道了。”宋清揚對白露點了點頭,又朝李萬基笑了笑,“以後我們也是朋友,可以常聯係。”
說完,她又走回到滑竿處,繼續觀察父親的變化。
就在李萬基遺憾著的時候,白露顛顛跑過來,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以後有什麼困難,您可以直接和我聯係,貨款的事情等我回集團了和財務說一下,儘量把賬期調整縮短。”
“謝謝,謝謝。”李萬基忙不迭的答應著。
等白露走開,他才坐下來,感歎道:“時萊,你看人家這辦事的態度,難怪都說大老板格局大呢,就是他們下麵那些小鬼太難纏了,每次去都死著個臉,要債像是討飯一樣。”
時萊抿了茶,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指節在藤椅扶手上無意識的輕輕叩動著。
人的悲歡喜樂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鬨。
從剛才聊天時的氣場就能感覺出來兩人之間的差距。
一個自小鍛煉,又在外麵見過世麵,說話處事時段位很高,避諱著時萊這樣的“高人”,把談錢這種俗務都交給下屬去辦理,有彰顯了自己的身份。
另一個在家靠父母,出門靠父母打錢,還聽不出彆人的言外之意。
隻過了一刻鐘左右,滑竿上,男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翻滾的痰音讓新發的梧桐嫩芽都跟著顫抖。
咳了幾聲,他嘟嚷著喊了聲:“熱,好熱。”
宋清揚和宋夫人正焦急著準備喊山門外的醫生進來,聽見這話,瞪著一雙大眼不敢置信。
男人的吐字很清楚。
以前偶爾也會覺得熱,但是喊出來的隻有“嘢“這個音,而且都是一個字節一個字節的朝外麵蹦。
剛才,他喊了兩個字,清清楚楚。
宋清揚連忙摸了摸父親的額頭,轉過臉忐忑道:“真人,我爸爸說熱,有沒有問題?”
“蓋這麼厚的羊毛毯,換我也喊熱。”時萊渾不在意的回答著,“把毯子朝下麵拉點,下山後換個薄的吧,驚蟄了,天氣在轉暖。”
“是。”宋清揚把羊毛毯拉到父親胸口的位置,小聲問道:“爸爸,好點了嗎?”
“好。”男人吐出一口長氣,似乎極為舒服的眯著眼,“真人,本事,舒服。”
三個不相乾的詞,宋清揚聽懂了。
時萊麵色平靜的端著茶碗送到嘴邊。
其實內心早已翻湧。
謝靈運可沒告訴他,一碗符水就有這樣的效果。
不過轉念一想,本就該如此。
當年大賢良師可以憑著符水救下幾十萬條性命,如果每個都要耽誤個把月時間,如何能救天下蒼生。
他想起那晚,謝靈運在紙上寫下的那些字句。
朱砂被月色浸潤著,泛著血紅的光。
“蒼天泣血,黃天當以甘露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