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三十四年冬,大雪。
大慶北部邊境,兩國大軍對峙而望。
百萬軍馬中央,隔離出一片寬闊的兩軍戰隙,氣壓低沉,冷風呼嘯,但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空氣中在流動著看不見的炙熱星火,仿佛下一刻就要點燃。
嬰兒拳頭般大的雪花在空中迅速下落,砸在地上、鎧甲上、戰士們的發髻上,沒一會,地上變得一片雪白。
此時,左邊陣地中央,有一座巨大豪華戰車上,一個身穿紫金蟒袍的俊美男人站在最前方,睥睨遠處的大慶大軍。
他冷漠陰鷙的臉上,散發著濃濃的危險,狹長冷厲的鳳眼微微眯起,嘴角微勾,抬起了手。
寬長大袖輕輕一揮,前方陣地上便有了動靜。
兩個軍士架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從陣內走了出來。
“今日,本王以王妃之命祭旗,願我南嶼大軍旗開得勝!!”
不大,卻冰冷刺骨的聲音,在空蕩的戰場上空回響,即便是很輕柔的語氣,也能讓所有人聽見,包括對麵戰場上的軍士將領,以及那身穿明黃色戰甲的中年男人。
隻是那人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變化。
冰冷呼嘯的風,卷著大雪,落在女人單薄又破爛的衣衫上,外翻的血肉似乎已經沒了溫度,即便大雪覆蓋上去,也不能融化其分毫,反而像是在她身上結了冰,粘黏發紅。
幾條深深長長的傷口,貫穿女子的整個後背,染著血色的白骨,在傷口處若隱若現,觸目驚心。
拖行的雙腳被凍得紅得發紫,一條條皮開肉綻的鞭痕,遍布身體,血跡滑落順著低處滑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劃出一條耀眼刺目的紅痕來。
軟弱無力的身體,仿佛一灘爛泥,沒有半點支撐力,任由旁邊的兩人拖著她行走。
忽然,一朵冰冷的雪花砸在她緊密的雙睫上,刺骨的寒意讓她幾乎消散的意識瞬間凝聚……
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讓她身體忍不住發顫,滿是鮮血和刀傷的臉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
這番慘烈的景象,讓旁邊兩個架著她的兵士都忍不住側目,不敢再看,隻低著頭朝前行走。
她雙睫煽動,微微睜開了眼,刺眼的白令她眼睛不適的再次閉上,直到耳邊再次傳來那如惡魔般的聲音。
“用大慶的公主祭旗,即便慶帝禦駕親征,大慶也必將是我南嶼國的掌中之物!!”
“禦駕親征”這幾個字讓幾乎再度昏死的女人猛然睜開了眼……
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四環望,終於在前方大軍中央,看見了那個她寄予所有希望的人……
“父皇…救…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一刻,她似乎看見了自己親生父親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
笑?
怎麼會?
她是他的親生女兒啊!看見自己被人如此對待,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慶帝的旁邊還站著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八哥哥張天勤,另一個,則是鎮遠侯世子周瑾成…
她的青梅竹馬,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是這幾年她在煉獄般的厲王府,活下來的唯一支撐……
他說過,即便她去聯姻了,他也會將她一直放在心裡……
為什麼明明距離那麼遠,可她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嘴角也在上揚?
他們沒看見她嗎?沒聽見那惡魔的話嗎?
下一刻,一個穿著鮮紅紗裙,容顏絕色的女子從戰車裡麵走了出來,站到了周瑾成的身邊……
那是她的妹妹,本來,去南嶼國和親的人,應該是她!!
她好似是看見了她的慘狀,麵上浮現濃濃的嫌棄和厭惡,將頭埋進了周瑾成的懷中,又裝作一副害怕不忍的樣子……
周瑾成皺起了眉頭,右手環住她的雙肩,同時伸出左手,擋住了她的視線,不讓她再看……
雪地裡的女子怔住了,一雙幾乎沒了生氣的眼睛裡,疑惑叢生。
那樣柔情寵愛的目光,曾經,周瑾成都是用來看她的……他不是說,他和容兒之間,隻是皇命嗎?
下一刻,她被人扔在地上,仿佛什麼汙穢之物一樣,避之不及。
大雪幾乎將她身體全部覆蓋,可此時雪花傳進身體的冷意,完全無法與她心裡的寒意相比。
“父皇……瑾成哥哥……救……救我……”
她抬起頭,朝著故國的方向伸手,做最後的掙紮和求救。
然而,給她回應的,是慶帝揮動的大旗……
“殺!”
“殺!”
……
喊打喊殺的聲音,混著狂風席卷她的耳膜,下一刻,冰冷的鐵蹄從她頭頂掠過……
“哢嚓!”
膝蓋處傳來刺骨的疼痛,瞬間讓她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皮肉撕裂,骨肉分離……緊接著是手臂,腹部,胸腔……
血肉飛濺,被馬蹄卷到了半空中,灑遍整座戰場……
一具身體,僅剩的一隻眼睛,死死地盯著灰沉的天空,那眼球深處,是絕望,是不甘,更多的,是憤怒和怨恨……
明明同樣是父皇的女兒,可為什麼她得到的,是冰冷的漠視?
明明,她才是瑾成哥哥心裡最珍視的人,為了他,她甚至願意替張婧容與一個惡魔和親!
明明他說過,她永遠是他藏在心裡的珍寶……
為什麼?
為什麼最後依偎在瑾成哥哥懷裡的人,會是張婧容?
為什麼父皇看見她如此慘狀,卻還隻毅然決然地下令進軍,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曾給到她?
她要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滿身怨恨……
她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