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呼……老夫人……”門房跑得氣喘籲籲,指著堂中站著的範文翰訴苦,“他……他帶人強行闖入,小人攔不住啊!”
“你們明家的門,我們還登不得了?”一道爽利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明思往外走了幾步,“舅母也來了?”
“你舅舅來了,我自然要來。”範文翰的妻子章巧走了進來。
“舅母!”明思撲到章巧懷中,眼淚終於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獨自支撐了這麼久,舅舅舅母的到來,令她瞬間軟了脊骨,成為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不必再強撐成大人模樣。
“好玉團兒,怎得瘦成杆兒了?”章巧摟著明思連聲喊著她的乳名,“誰欺負我們玉團了,哭得這般可憐,舅母的心都要化了。”
彆說明思哭了,就是銀燭也忍不住揉起了眼角,站到了章巧的身側,哽咽地說:“舅夫人。”
章巧拍了拍銀燭的胳膊,“兩個好孩子,都被人欺負成豆芽菜了,快和我們說說誰給委屈受了?”
明思隻埋在舅母懷中搖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當有了能依靠的長者,她仍舊是那個被護得極好的明思,是從未“長大”過的孩子。
“這還用問,”範文翰心疼地一甩袖,掃視過堂中諸位,“這麼多老不死,欺負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也不嫌丟人。”
“老不死”是在罵誰不言而喻,明叔公沒想到這一出,愣在當場,老夫人臉色青黑,揮退了門房。
明大爺看著幾十個舞槍弄棒的精壯護衛嚇了一跳,隨即又撐起主人的場子質問,“你帶一群護衛闖入國公府想做什麼?本官可以告到順天府抓你們!”
範文翰一點不帶怵的,“你儘管去告,我來我外甥女家還要通稟你嗎?少在我跟前擺什麼臭架子!”
清官難斷家務事,明大爺也就是隨口威脅,誰都知道就算報官也無人理會,若是從前借著平南公府的名頭或許順天府還會多關心一二,現如今還有誰搭理明家呢?
“咳咳……”老夫人撐著邱嬤嬤的手站了起來,“親家來了京城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失禮了。”
“我們若是說了還能進得了門?你們明家的門檻還真高啊!”章巧跟著範文翰走南闖北做生意,性子潑辣的很,嗓門也尖,“外邊看著高門大戶,內裡竟然欺負幾個幼子,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臟得很!”
老夫人嘴角抽搐,臉麵上掛不住,老二那頭的人怎麼一個個嘴巴都這般厲害?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夫人陰陽怪氣地說:“我們哪敢欺負大姑娘,倒是大姑娘把我們全給罵了一通,連老夫人都被她氣病了。”
“我看親家精神好得很,”章巧摟著明思疼惜地說,“倒是我家玉團兒瘦得不成樣子了,你們平南公府連飯都吃不飽嗎?還簪纓世家呢。”
“你……”大夫人張了張嘴想反駁。
“罷了,”老夫人擺了擺手,也實在是精力不濟,說道:“親家風塵仆仆趕來,先去歇息吧。”
章巧還沒罵夠癮,但範文翰眼神示意了一下哭得傷心的明思,她便打住了,摟著明思出去。
幾十個護衛退出去,正院陡然就空了,丫鬟婆子們竊竊私語。
老夫人坐了下來,幾個人麵麵相覷。
“咳……”明叔公清了清嗓子,起身道:“大嫂,眼看就要宵禁,我就先回去了,這到底是你們的家事,我就不摻和了。”
明叔公今日來是因為老夫人允諾分家成功給他一筆銀子,可範家帶了這麼多護衛,隻怕要鬨起來,明叔公便懶得蹚渾水,麻溜地走了。
隻剩下長房一家子,大夫人顯然是急了,“範家怎麼來得這樣快?也不知道那個死丫頭什麼時候傳的信。”
範家擺明了就是衝著嫁妝來的,他們這邊可以說嫁妝單子毀了,範家那保準還有。
“範家不過商賈,怕什麼?”老夫人到底是多吃了幾年飯,更撐得住,“古話商不與官鬥,範家還敢掀了咱們國公府嗎?”
明大爺欲言又止,方才範文翰那架勢,不就是想要掀了國公府嗎?
老夫人一張老臉皺著,有些疲憊,“都回去吧,讓我想想。”
“兒子告退。”長房幾人一齊離開正院。
裴長淵從姚皇後宮裡出來,抬頭看了眼瑩瑩月光,走到東宮與宮門的岔路口時,他抬步走向宮門口。
跟在他身後的蔣陵說了句:“主子,範家人進京了。”
範家人進京了,這個時候明姑娘正在和家人團聚,恐怕是沒空招待您嘞!
裴長淵沉著眸瞥了他一眼,“孤幾時說了要去平南公府?”
“屬下多嘴。”蔣陵拍了下自己的嘴,多嘴,該打!
衛軻看好戲似的用餘光偷瞄蔣陵,滿眼笑他。
裴長淵忽然轉了腳步,回東宮了。
蔣陵衝衛軻努了努嘴,笑早了吧!
衛軻:“……”
主子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了!
回到古拙堂,馮忠帶著人進來伺候太子洗漱更衣,回稟道:“殿下,傍晚萬良娣來過,給殿下送了甜湯。”
送這送那的,東西不重要,實則就是邀寵,俗話說見麵三分情,前個太子妃送點心,今個萬良娣就送甜湯,改明兒不知道哪個妃嬪又要送什麼。
裴長淵洗乾淨手,拿起小太監捧著的巾帕擦拭,微蹙了下眉,“孤這古拙堂是缺衣少食嗎?要她們整日送東西來。”
馮忠低著頭雙手接過太子手中的巾帕,提醒道:“殿下,您有些日子沒去後院了。”
東宮妃嬪見不著太子,哪能不惦記,之前太子在孝期,她們不敢放肆,這不,太子出了孝,都鉚足了精神,想要早日懷上皇嗣。
裴長淵站在屏風後,幾個小太監伺候著脫下了厚重的太子朝服,換上了輕便常服,馮忠端來了溫度合宜的君山銀針。
裴長淵接過茶盞漱了口,才吩咐:“近來事忙,孤不得空,去告訴太子妃,往後任何人不許再往古拙堂送東西。”
“是,奴婢遵命。”馮忠領命退了出去,在簷下向蔣陵招了招手。
“今日發生何事了?殿下瞧著心情不大好。”往日沒少妃嬪送東西過來,殿下雖不吃,也沒惱火。
蔣陵搖搖頭,不敢議論主子,隻能指了指宮外的方向。
衛軻從屋頂上翻下來悄聲說:“那往後不是沒得吃了?”
蔣陵翻了個白眼,“餓不死你。”
馮忠指了指耳房,“萬良娣送來的甜湯還在爐子上煨著呢。”
“得嘞。”衛軻立馬溜了。
蔣陵跟了過去,低聲喊:“上回你吃了,這次該輪到我了……”
馮忠看著兩人的背影歎氣,手持拂塵去正賢堂傳太子口諭。
明思直接帶舅舅舅母回了弟妹的屋子,兩個小家夥還沒睡,瞧見舅舅舅母歡歡喜喜跑了過來,鞋都穿反了。
範文翰與章巧一人抱一個,章巧掂量了一下明歲安,揉著她的腦袋說,“玉團兒瘦了,歲歲也瘦了,苦了你們幾個孩子。”
明思回京後,範文翰與章巧每年都進京好幾次,八月中秋才來過,自然看得出幾個孩子的情況。
周嬤嬤瞧見兩人,長舒一口氣,行過禮才說:“還是大小姐受了最多的苦,為了給小公子求藥,大小姐的膝蓋跪得現在還青紫一片。”
“讓我瞧瞧。”章巧忙放下小妹,拉著明思坐到圓凳要看她的傷。
明思拗不過,隻能掀起褲腿給她看了。
“嘶,這也傷得太重了!”章巧忙招呼範文翰,“快讓人去買藥。”
“我抹了藥,不疼了。”明思一雙眸子水盈盈,瞧著可憐不已。
好不容易等到長輩來給明思撐腰,銀燭與周嬤嬤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就把長房那群人乾的好事告了個乾淨。
銀燭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的流,至於太子的事,她連說都不敢說,若是他們能早些來姑娘是不是就不必受那樣的委屈。
“那老虔婆真不是東西,怎麼舍得這樣磋磨你。”章巧一心想要個閨女,卻偏偏生了三個兒子,當初明思在範家出生,章巧一直拿明思當閨女疼惜,見她受苦,怎能不心疼。
章巧給明思擦著眼淚,說:“你父親出事時我和你舅舅出海了,才回來就收到你的信,日夜兼程趕來,你幾個表哥也是蠢的,不知道提前進京,讓你受委屈了。”
範文翰黑著臉說:“小囡放心,舅舅帶了嫁妝單子,十個賬房先生,一隊護衛,舅舅在,誰也不能趕你們走,明日就讓賬房先生算算長房到底私吞了多少銀錢。”
範文翰獨明思母親這一個妹子,當初家中就是怕妹子高嫁受委屈,這才多多給了嫁妝,誰知道這些嫁妝竟便宜了惡人。
明思摟著舅母,看著舅舅,含淚點頭,嗚咽道:“有舅舅舅母在,我就不怕。”
母親當初不對長房設防或許也是因為範家和睦吧,她以為天底下親人都是一樣的,卻沒有想到人與人之間太多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