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柳州地界,能跑來雲縣剿匪的兵,也隻有胡縣的兵了。
在還沒有到地方前,白豹還能告訴自己,胡縣的那位柳大人向來強勢,行事作風一看就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對著各路強盜也一直趕儘殺絕,或許,是她見不得自己周圍的地界有土匪,花了大力氣派了許多兵來,才將土匪剿滅。
但等親眼看到胡縣的兵時,白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一百五十人穿著盔甲,整整齊齊排成幾隊,上好的黑色甲片在陽光下都仿佛有了反光,光芒冷冽,前排每個兵手中都握著長長戰刀。
刀身長而直,單刃,刀背厚,一看就十分適合劈砍。
輕鬆砍他一個腦袋不是問題。
白豹還是有些眼力的,再仔細看去,就能瞧出這些刀必然是在打造的時候就反複捶打過,這很費工夫,但卻可以去除雜質,讓刀變得更加堅韌。
刃口也明顯經過精細的研,瞧著就鋒利無比。
若是持刀者反應迅速,一息之間,把他和三兒子的腦袋一起砍掉也沒問題。
這樣的長刀,他們白氏連一把都沒有,可這些兵丁手中,卻是幾乎人人都有。
白豹都來不及控製表情,麵部神情已經不由自主的凝重下來。
他五弟白熊正在招待這些兵丁。
白熊是他們這一輩裡脾氣最暴躁的一個,無論是對著他人,還是對著家裡人,成日裡都是一副看誰都不大順眼的樣子。
除了對著白豹這個大哥還有些尊敬,平日裡是很難見著他有笑臉的。
可此刻,他卻熱情的挨個給兵丁們倒著茶水,那茶葉一看就是他從自己家裡拿出來的,臉上擠出來的笑容都快要擠成一朵花了。
“兵爺,您喝水,這可是剛燒好的熱水,兵……兵姑奶奶,您也喝水……”
看那情況,要不是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白熊估計都恨不得擠出兩句祝水詞來。
白豹很能理解他為什麼一下就從倔強老頭,轉為熱情慈祥。
地上正整整齊齊擺著幾十具屍體呢。
看那打扮,應當就是那窩強盜了。
白熊是脾氣暴躁,不是傻。
按著這些兵丁的裝備,雖說人數不多,但就憑著他們盔明甲亮,訓練有素,武裝到牙齒的架勢,今日若是與白氏起了衝突,白氏絕對討不了好。
這些強盜的死狀,或許會成為白氏子弟的死狀。
所以,他必須要好好招待,並且態度一定要熱情,好吃好喝伺候著這幫兵。
白熊都能想明白的事,白豹自然也明白。
他搓了搓臉,迅速將麵部表情轉為驚喜熱情,十分殷勤的迎了上去。
“我來晚了,來晚了,小老兒正是三角裡的裡正。”
“我就說今日喜鵲一直叫個不停,原來是諸位來了,這就是三角山的匪徒吧?!這些強盜!占著三角山為非作歹,我們是成日裡提心吊膽呐!”
“諸位兵爺兵姑奶奶為民除害!我白豹敬佩之極!日後,我們這些山民也能安心進山了,您諸位既來了,不若留下來吃頓便飯?也好讓我們好好犒勞犒勞,好好謝過諸位仁義之君!”
說著,白豹連聲的指揮悄悄圍著看的族人:
“還愣著乾什麼,快些,去我家抓雞,還有我家那頭羊也宰了,石頭,你去抓魚,多抓些大魚,老三,你把我們家的酒壇子都抱出來!”
這些安排對於他來說駕輕就熟,大安朝還在的時候,白氏宗族雖說死不肯聽從朝廷的全部安排,但每次官衙派人來,他們都是好菜好肉招待著的。
這也算是大安朝百姓都知道的潛規則了,官家人來自家,那肯定是要拿出最好的肉菜。
自然,官家人也不可能給錢。
牛大壯冷眼看著白豹又是酒又是肉的安排,等他說完了才一抬手。
“不必了,我們隻是剿完匪下山路過此處,討口水就夠了。”
白豹嗬嗬賠笑,心裡想著你可唬鬼呢吧。
那從三角山要來白氏村落,可是要繞好幾個大彎子,這是哪門子的路過。
他依舊熱情邀請:“兵爺兵姑奶奶們剿匪辛苦,怎麼好隻喝口水就好呢。”
牛大壯卻依舊不為所動,將水碗往桌上一放,招呼一聲就站了起來:
“軍令在身,我等也不能多停留,這便告辭了。”
柳大人隻讓他剿匪完成之後在各個村落裡麵露露麵,他還等著去其他村子討水喝呢。
白豹愣愣的看著這幫兵竟然真的走了。
走之前,一幫人還沒忘記抬上那幫強盜的死屍。
沒有威脅,沒有大魚大肉,討了口水,就行了?
五弟白熊湊到他身邊來,快要笑僵的臉終於恢複了往日的麵無表情。
“總算走了,大哥,看來他們真的隻是路過,連飯菜都不吃。”
白豹瞪他一眼:“你從三角山路過這裡一個試試?”
他心中止不住的往外冒寒意:“他們是來提醒我們,今日還隻是路過,下一次,可能就是攻打了。”
“打就打!”白昌冷哼:“當我們打不過嗎?”
白豹:“打不過。”
白昌:“……”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親爹:“爹,你怎麼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們白氏兒郎,哪個不是敢殺敢拚的!”
白豹歎口氣:“你也不看看人家手裡拿著的是什麼,這種兵對付我們,一個對付十個都沒問題。”
“更彆說,胡縣這樣的兵足足有兩千多人。”
白熊倒是想到:“大哥,你可彆忘了,這山裡可不光我們白氏。”
不願意被朝廷統治的村落,那也不隻他們白氏一家。
“若是我等聯合起來,光是這人數上,總能讓胡縣謹慎一二吧?”
這也是他們的老把戲了。
並不是說要和官府打起來,隻是先將架勢擺足了,他們怕打起來有死傷,官府也怕啊。
更何況他們山民向來窮困,就算是繳稅也沒多少錢,為了這點小小的稅收,官府肯定是不願意費這麼大力氣攻打的。
雖說白熊說的有道理,可白豹心裡還是說不上來的沉重。
柳意,從她當上胡縣縣令後,白豹就一直在悄悄觀察她的性子。
這人可不像是會妥協的。
之前有個外地強盜偷偷跑進了胡縣境內,在五燕裡入室搶劫,殺了兩個人。
這種強盜殺人入室搶劫的事情,對於大安朝百姓們來說是十分司空見慣的。
最多他們聽到了唏噓幾句,以往的官府雖說也會查,但一般都是找不到人的。
柳意卻是立刻下令,戒嚴整個胡縣,差役和軍營每日都派人四處巡邏,張貼了不知道多少張通緝令出去,賞金十分高額。
那陣子,連遠在雲縣山中的山民都心動了,托人帶了通緝令回來,大家挨個認臉,暗暗期盼著那強盜逃到他們山中來,被他們逮住送往官府換賞金。
而胡縣原本就凋零的小偷小摸事業也因為此事,再次遭到重大打擊,隻不過七天時間,那強盜就被抓捕歸案,很快判處死刑。
這樣的人,她像是那種會和山民們談判的嗎?
若是她手中無兵或許有可能。
但她手中有兵,且明顯下了大功夫去裝備這些兵。
這一日,牛大壯帶著一百五十個兵丁,“路過”了雲縣所有山民村落。
這一日,白豹一夜未睡,睜眼到天明。
這一日,雲縣縣令朱慶雲點著燈,寫下一條條能有助於山民歸順的內容。
這一日,柳意睡前,看著桌上胡縣與雲縣的兩張地圖,順手將它們拚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