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羅氏夫人入宮,按照流程,得先拜訪太後,中宮無主,拜訪後妃就全憑關係,她又往永和宮拜訪了德妃。
名份上,她的女兒嫁給德妃的兒子,她們便是親家,但添了一層天家君臣的關係,說話便得小心恭肅起來,她拜過一圈,才被宮人引到南薰殿來,見四福晉。
因額娘要入內,四福晉特地用脂粉稍微修飾麵容,顯得氣色紅潤有精氣神一些,在鷓鴣、黃鸝的攙扶下,雙目含淚地等在殿門口,見到覺羅氏被引進來,激動地要向下迎接。
覺羅氏忙道:“四福晉不可。”
她見四福晉被人攙扶的模樣,便心中一緊,福晉忙寬慰她:“隻是鷓鴣和黃鸝太過小心了。”
覺羅氏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一番,才點點頭,與她攜手到房內坐。
婢女奉茶獻果,覺羅氏留神打量著房中布置,眉心微微蹙起,轉瞬鬆開,四福晉尚未注意到,滿心依戀詢問覺羅氏和阿瑪身體可好,家中弟弟可好……
覺羅氏耐心細細答著,又賞了四福晉房中上下人等,笑著問候了眼生的竹嬤嬤和從家裡出去的鷓鴣、黃鸝等人。
後殿的小張格格原是烏拉那拉家家生子,也過來拜見了覺羅氏。
當然,名份上覺羅氏決不能受小張氏的禮,她待小張氏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熱情而周到,小張氏反而有些無措,雖然在宮裡做了兩年主子,但打小長在烏拉那拉府上,服侍格格少不得替格格挨訓,對這位太太,她是刻在骨子裡的畏懼恭敬。
覺羅氏又安慰她,告訴她家中父母兄弟一切都好,妹妹去歲嫁了人,嫁給府中糧庫管事之子,如今也是有頭有臉的管事奶奶,小張氏聽罷,少不得拜謝一番,心中感激。
如此儘禮一番,鷓鴣通傳:“大張格格也說要來給太太請個安呢。”
“這哪裡當得。”覺羅氏連忙道,四福晉道:“告訴她,謝過她的心,請安實在當不得,知道她惦記著,我心裡感激。”
鷓鴣應聲去傳話,覺羅氏目含暗示,四福晉命房中宮人退下,“你們且忙去吧,這有黃鸝、喜鵲服侍足矣。”
眾人應是而去,覺羅氏方撫上四福晉的臉,“兒啊,你怎得憔悴得這樣?”
四福晉輕輕一笑,“還不是這天魔星,日日鬨我,叫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真是拿他沒辦法。幸而太醫說胎像還穩,倒不必擔憂,想來隻是個磨娘的孩子吧。”
覺羅氏心有隱憂,低聲道:“你這一胎,千萬叫尹太醫照看著,前兩年你吃那方子,我總怕有隱患。”
四福晉忙點頭道:“正是他呢。”
“你也放心,他家中我年年備下厚禮送去,咱們是幾輩子的交情,倒還可信。”覺羅氏又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這是你阿瑪叫我備下給你的,他說了,你在宮中,手中不能緊了,使錢不怕大方,宮中人的兩個眼珠子,都是看著那真金白銀才肯為你做事的,咱們家又不是那沒底子的人家,你在宮裡束手束腳,緊緊巴巴過日子,才是叫人笑話咱們家。”
荷包中是厚厚的一遝銀票,四福晉能使喚殿裡的太監,要兌些金銀來用,比院裡的妾室們便宜多了,到格格們身上,就是有娘家富裕能夠幫襯的,誰家裡有那通天的本事,送成箱的銀兩金錠來?送完了銀票,也沒地方用去。
這一遝必有不下數千年,四福晉一時羞愧,“兒出嫁多年,還要阿瑪額娘補貼……”
覺羅氏搖頭道:“不說這個,先不說如今還是你阿瑪和我當家,就是你哥哥嫂嫂知道了,他們能有什麼話說?你嫁進皇家,難道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如今又懷著天家子嗣,待誕下小阿哥,他們日後難道沒有宗親外家的好處享受?宮裡的日子,你在這苦熬著,他們在外頭安逸富貴享受著,家裡的好處,你拿不得,誰還配拿?”
這位本是血統高貴的近支宗室出身,偏又趕上家裡壞事的宗室格格眉頭微豎,輕哼著說話,一身是說一不二的當家太太氣勢。
她不願與女兒細說家裡的事,且她還想著另一件事放心不下,安撫住四福晉,低聲道:“你與阿哥怎樣?”
四福晉自然說:“阿哥待我是極好的,他是個方正守禮的人,我們性情也相投。”
“傻孩子,你如今連額娘不敢說句貼心話了?”覺羅氏搖頭,“你這房室雖布置得富麗,可處處一點男人的痕跡都沒有……他與你當真還好?”
四福晉微頓,旋即歎了口氣,無奈道:“是真挺好的,阿哥很敬重我,這南薰殿中的中饋事務,也都是我打理。”
覺羅氏看她披金戴玉,房中富麗堂皇,身邊服侍的仆婦丫頭也都極有精氣神,知道這話八成不假,才點點頭。
她看著儀態端方,在宮中數年,愈發有雍容氣度,舉止神情倒和德妃娘娘有了兩分相似的女兒,想了想,低聲提點,“你是皇子福晉,也是四阿哥的妻子,雖要端莊守禮,夫妻之間私下相處,卻可以親密些……前陣子那嬤嬤和宮女家裡,已經打點乾淨了,沒留下痕跡。四阿哥若因此與你不愉,我想反而是個契機,你如今有孕,他待你難免心軟兩分,你將心裡話剖開與他,哭訴委屈艱辛……不拘是什麼時候的事,哪怕是剛入門時的,男人沒幾個受得住女人的眼淚,尤其四阿哥,你阿瑪冷眼看著,說他是個心熱的人。”
四福晉聽著這話,卻搖頭道:“他對我原本就有些不滿,我的委屈,也不過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此來與他哭訴,隻怕反而叫他覺得我軟弱無能,這次的事,他沒發作出來,亦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了。”
覺羅氏有心再勸,四福晉卻有些眩暈,或許是見了額娘太激動導致的,見她扶住太陽穴麵色微變,覺羅氏一急,忙道:“怎麼了這是?”
鷓鴣等人卻已很有經驗,忙過來將炭盆撤下,將寢間窗子打開通風散氣,太醫配好的鼻煙送到四福晉鼻下嗅聞,又有一塊塊的小膏藥,剪好了貼到四福晉額間。
覺羅氏有些著急,等四福晉緩過一些,才低聲問:“福晉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