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東廂房叮叮當當地動了工,每日房門大敞著,李氏這人,被逼到絕處,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她自認為的),在氣急之後,反而振奮起來。
用李氏的話說,“我再不立起來,就要叫人作弄死了!進了新人,西廂房就不能住?商量也沒商量一句,就安排到我這,放到從前,誰敢如此?”
新來的宮人聽得戰戰兢兢,半點沒有被主子引為心腹的激動和驚喜,李氏那邊則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今她百般設法,四阿哥都不願過來,可新人進來了,四阿哥總不能一次不來吧?
人隻要來了,同在一屋簷下,她還沒有辦法?
李氏磨著牙,開始翻揀新做的衣裳,看著衣裳,想起這還是紅柳在時做下的,做了一半,還有些收尾的活計沒完,新來的小丫頭毛手毛腳,她信不過,自己拿了針線接著縫下去,剛繡兩針,便覺雙目滾熱,落下淚來。
“紅柳,銀柳……”李氏放聲悲哭,“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們!”
侍女在外頭,戰戰兢兢如芒在背,聽著屋外的腳步聲,終於忍不住雙膝跪下,“格格,可不興哭呀!”
宮裡不許有人哭,尤其這樣的大哭,認為不吉利。
她急得滿頭冒汗,李氏的性子,本是人越勸,她越要逆著乾的,這會看著侍女急得臉色煞白的樣子,卻似有一瞬恍惚,然後手捧著那件衣裳,深深閉眼,向後仰去,卻將哭聲止住了。
侍女長鬆一口氣,連滾帶爬地上前來,“格格,請格格振作精神,格格年輕,又如此貌美,阿哥對您並非無情,不然怎麼還會指了福嬤嬤來教您呢?這就是未曾放棄您的意思,您不振作起來,豈不也辜負了阿哥的心?”
李氏本來當耳旁風般聽著,聽到最後,卻忽然坐起,雙目盯住那侍女,那侍女被她盯著,不禁瑟縮一下,又壯著膽子匍匐上前,扶著李氏的腿,“奴才鬥膽一言,冒犯了格格罪該萬死,可如今奴才既跟了格格,自然該處處為格格打算,倘或這幾句能叫格格振作起來,格格要怎樣發作奴才,奴才都不敢有怨言。”
李氏深看她一會,伸手攙扶起她,目光定下來盯著她,眼仁黑黝黝的,不知想著什麼,侍女被看得渾身冒涼氣,強咬著牙忍不住瑟縮,哀哀喚:“格格!”
“從今往後,叫我主子。”李氏撫平她淩亂的鬢角,“你口齒伶俐,學會忠心辦事,隻要你一心為我打算,我也絕不會虧待你。”
她語氣輕柔,侍女剛要激動抬頭,李氏話音急轉,貼在她耳邊,森森道:“可你若暗含心思,膽敢背叛我,我定叫你知道,宮裡有多少種板子,多少種刑罰,人怎樣才能生不如死。”
侍女一哆嗦,急忙叩首,“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李氏滿意地收回手,又露出笑來,“你的忠心,我會拿眼睛看著的。會做針線嗎?”
侍女連忙應聲,李氏叫她繡了兩針,還算滿意,才叫她將衣服接過去做,又道:“從今往後,你就叫——桃紅吧。”
桃紅忙磕頭,“謝主子賜名!”
李氏取下手上一個金戒子扔給她,“忠心辦事,有你的好處在。”
桃紅被她這一番敲打,心裡正緊張不安,見了這黃澄澄的金子,就什麼都顧不上了,連忙謝恩,雙手捧起,看她驚喜的樣子,李氏冷冷扯了下嘴角,回過頭,打開窗,眼睛盯著外邊,不知看什麼。
那桃紅隻得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做針線,過好半晌,悄悄往上一瞄,見李氏已不再盯著她,才悄悄鬆一口氣,渾身力氣都泄去了,拿針的手指尖都哆嗦著。
日子就這樣在期盼、等待與煎熬中過去,因為指來的人已經被內定了,四福晉心裡倒沒什麼緊張期待,李氏那邊卻不能完全平靜,終於,八月初六這日,德妃處遣人來,說張氏規矩學得差不多了,德妃看黃曆,擇後兒個的日子將人遣來,叫四福晉做好準備。
四福晉自然笑吟吟應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送走德妃宮裡的姑姑,回來叫鷓鴣:“將預備好的陳設擺件,一樣樣往東廂房安排好,你親自盯著。明日叫內務府送兩個穩妥規矩的宮女兒來。”
鷓鴣連忙應是,到晚間,四福晉又喚了宋滿來說話,正兒八經說了要進新人的事,笑道:“想來妹妹也早知道了,娘娘給咱們爺指了個新人來服侍,後日送來,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姓張,今年十五歲,比妹妹小些,我安排她在李妹妹屋裡住著,但李妹妹那個性子,是不好與人相與的,她進來了,我事情多,妹妹老資曆,知道怎麼服侍爺,我分不開身時候,她若有不明白的,妹妹你教教她。”
她話說得好聽,話裡話外透著抬舉宋滿的意思,格格們論身份,都是一樣的侍妾,平起平坐,四福晉將宋滿抬到教導新人的位上,也是幫宋滿漲身份。
但宋滿可不想去舔這口蜜,可想而知的,新人進來,住在李氏屋裡,她過去充大教導,隻有四福晉一句空話,又不能當聖旨用,她得意的時候,人家說她是待人和氣親善,等哪日若有人要踩她,就得說她自傲拿大。
宋滿笑道:“能替福晉分憂,妾自然樂意,隻是怕張妹妹進來,在李妹妹屋裡住著,反過來與我親近,李妹妹心裡要不痛快了。”
四福晉笑了,“你待人更和善,處事有度,原本人是安排在你屋裡合適的,隻是我想著,你如今有著身子,各處都不方便,過陣子又要添上乳母、保母,倘或再安排個人過去,豈不更擁擠狹窄?隻能委屈了張妹妹了。”
“福晉的愛惜,妾心裡明白。”宋滿柔柔一笑,“福晉放心,張妹妹進來,妾定然好生待她,友睦和善。咱們院裡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等往後……秀巧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屋子,咱們就更熱鬨了,一處說話、打牌,更好消遣。”
她說囫圇話打太極的技術是多少年磨煉下來的,神情誠摯認真,簡直是當世影後,四福晉見她一片真誠,心裡信了三分,笑著叫秀巧:“瞧瞧,你宋主子也替你盼望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