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晚膳是李氏做東,她昨日賭輸請的東道,自然不會賴賬,早上整理好情緒,便叫黃鶯拿著銀子去膳房叫了席麵。
一桌好飯菜,宋滿惋惜地看著精美的菜式,旁邊李氏鬥誌勃發嘴像機關槍,四福晉四兩撥千斤顯然是個太極高手的雛形,她也不得不應戰,偶爾用一些無辜的表情、直白得仿佛聽不懂暗示的言語來讓李氏心頭一梗又一梗。
這些宮廷廚子的手藝竟然沒人能靜心欣賞。
僅是一日之差,同樣的石榴樹下小石桌,氛圍卻是天差地彆。
回到房中,宋滿都沒怎麼飽,打開冬雪帶回的黑漆小食盒,又吃了一碗糖蒸酥酪,才坐在炕上整理絲線。
春柳既氣且憂,“今日李格格那樣……真是過分,她平白無故地,怎麼偏要來踩主子您一腳?隻為您得了一日寵幸,她就不樂意了,難道這院子裡非得她一個人受寵,拔得頭籌,她才滿意?如今是福晉還小,等福晉大了,嗬嗬,還不知怎樣呢!”
真·老實人春柳說出這樣的狠話,可見她確實很生氣了。
宋滿這個假·老實人隻有寬慰春柳而已,“她是為了激怒我,存心那樣說,見我沒反應,她比誰都難受呢,這會隻怕還慪著氣。咱們可不能慪氣,瞧瞧,這梅紅的絲線繡在短襦上怎麼樣?”
從前在宋滿的認知裡,襦便是唐裝的襦裙,這兩日聽春柳嘀咕做衣裳才知道,時下也將貼身輕薄的上衣稱為襖兒或短襦,這種上衣大概相當於秋衣、家居服的集成體,天冷不能穿單衣的時候穿在抹胸外麵,也可做寢衣用。
春柳本來正生著氣,聽宋滿這樣說,又急又無奈,“我的主子,您怎麼日日隻想著這些呀!”
“傻丫頭,今天我教你一句。”宋滿將絲線歸類好,好笑地拍拍春柳,“這院裡,旁人說什麼都不要緊,隻有阿哥的話才是最要緊的。同理,今日你李格格說再多,也隻是為了氣我,但她不敢衝來扇我的嘴巴,是為什麼?”
春柳急道:“誰敢在宮裡扇人嘴巴?還不拉出去!傳出去了,精奇嬤嬤們豈能容著?就是阿哥要護她,也沒理!”
氣憤得像李氏真扇了宋滿一樣,這丫頭雖愣,宋滿卻知道她滿滿的一片心,無奈挽住她的手,按著她坐下,“你看,你這不是明白?她怕著規矩,其實也怕阿哥惱火,頂多言語擠兌我兩句,又不肯說得太過,這樣暗地裡點我,我裝作不懂,她更生氣,卻拿我沒辦法了。咱們若是在這裡糾結著和她慪氣,就落入下乘了,更耽誤時間。咱們要抓緊時間,做真正緊要的事。”
後宅生活和職場鬥爭其實也沒什麼兩樣,沉浸在和同事撕扯爭鬥,有時候反而會耽誤主線發展,捉大放小才是主要思路。
職場裡的大是項目,對標到阿哥所,當然是四阿哥,未來還會有孩子,四阿哥是當下,孩子保障未來,缺一不可。
而中途這些鬥爭都是不可避免的小怪,該打則打,不到必要時刻卻不要出手,不僅無法獲得利益,還會消耗資源——譬如人設、在外的好感度等等。
春柳眼神落在那些絲線上,“……阿哥?”
“我失去寵眷已久了,而李格格則獨占頭籌許久,已經深得阿哥的喜歡,咱們這裡若不能趁著現在的機會留住阿哥,隻怕這冷板凳真要長久坐下去了。”
宋滿說著,不輕不重地敲打她一句,“今日的賞賜豐厚,我也看在眼裡,可你想想,前陣子咱們這裡那樣的境況,阿哥和福晉難道不知道嗎?今日阿哥如此厚賞,又有多少是彌補前陣子的視而不見?得了東西未必是真受寵,可看李格格的模樣,卻真是將咱們看做眼中釘,怨恨嗔怪可懼,根基未平便有外患,你真當,咱們是一舉就翻身,從此高枕無憂了?”
春柳聽著,神情逐漸嚴肅起來,沉下心氣,半晌:“主子放心,奴才明白了。回頭奴才也會敲打冬雪,叫她更謹慎規矩,不被人捉了錯處去。”
瞧,這也不算很拙,立刻能想到不被人捉尾巴。
其實能在宮裡做上服侍主子的活,哪怕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主子,也是不容易的,隻是從前她上邊有個紫藕,又跟著個頂軟弱老實的主子,被欺負慣了,又沒被培養過。
宋滿喜歡雕琢璞玉,看著一塊石頭在自己手中慢慢綻放光彩,是很令人滿足的事。
何況,她現在還是在雕琢自己的玉,春柳和冬雪,她愈伶俐、忠心、可靠,宋滿愈安穩。
正房裡,四福晉卸了釵環,趴在榻上叫嬤嬤給揉摁,鷓鴣在一邊看著,心疼得很,等嬤嬤按完退下了,才邊服侍四福晉披衣,一邊道:“福晉是有孝心,陪伴娘娘禮佛,可您的身子還沒長成,總這樣熬可怎麼成呢?”
四福晉笑了,“也不是日日禮佛撿佛豆,平日陪額娘說話吃點心的日子不更多?出去可千萬不要這樣說。”
鷓鴣自知失言,連忙答應下,蘇嬤嬤才板著臉道:“你方才那話傳出去,叫人知道,以為咱們福晉對娘娘心有怪怨呢。”
鷓鴣老實聽訓,四福晉拍拍她的手,又對蘇嬤嬤道:“鷓鴣也是心疼我。……今日李氏那話,才是真不成樣子。”
蘇嬤嬤臉色也微微沉著,過一會,卻笑了,“就是要見她急,越急越亂陣腳,宮裡的女人隻怕急,一急起來,就自投死路了。從前奴才勸福晉什麼都不必做,隻管安安穩穩地,叫她得意去,如今,倒是可以靜靜等著了。宋格格經這一場,倒是大不一樣,於福晉,頗有可用之處,福晉前陣子對她施以援手,今日她來投誠,雖還是平穩老實的模樣,卻好似玲瓏通透許多了。”
“她倒有些沒脾氣的樣子,李氏怎麼說,都不見她惱,可我隻看到她三言兩語,叫李氏也生起悶氣來了。”四福晉笑了,捧著茶碗吃茶,“也好,從前她就是太老實,才在李氏那裡潰不成兵,她能立起來,是最好不過的。柔裡帶一點剛也夠用了,大格格沒了,爺對她也有憐惜,性子再稍微轉過一點,不愁她起不來。”
蘇嬤嬤點頭,心裡卻有深一層的隱憂說不出來,鷓鴣認真聽著,不忘拿著美人捶替四福晉捶腿,心裡琢磨晚點要給四福晉要一大碗天麻枸杞燉羊骨,還要一個黃芪燒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