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稚魚沒想到他會問,隻以為兩人這般情況就是互不打擾,心照不宣了。
哪想他會直愣愣問出來,一時語塞,思索著他這番話的用意。
斟酌著說道:“公子多慮了,隻是初次泛湖,格外專注罷了。”
陸曜一眼便看出這是搪塞的話,想來她一弱質女流,年紀尚小,應當是不知如何與未婚夫相處,但看她疏離模樣,隱隱不快。
“你我即將成為夫妻,不必時時都這般客氣。”
陳稚魚眼皮一跳,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有沉默。
她來京已有一個多月了,關於婚事,陸家並沒有提起,雖說每日還是雷打不動地送她去顧師父那兒,但她心裡有種預感,好似陸家並不太滿意她,估摸著這廂穩住了她,那廂還有彆的想法吧?
越是在京裡時間久,越是看得明白陸家權勢富貴。
這樣的人家,哪怕困於一時,又怎麼會真忍心叫宗子娶個貧家女?
這些,也並不是空穴來風的想法,在小院落伺候的都是陸府出來的人,多少了解主家動向,便是有那一言半語地闖進了她耳裡,方才知曉,她如今,頂多算個備選。
她並不覺有什麼不好,若是陸家真尋了那更好的,讓她返還家裡,對她來說隻能是好事。
陸家家大業大,繼承人不好當,繼承人的妻子亦是,她雖有時聰敏,卻也不覺得自己能做好一門宗婦。
陸家若有最優選擇,她便能身退。
見她明顯是有心事,陸曜不喜扭捏宛轉,微蹙了眉頭,道:“你若有話,便直說,我不喜扭捏作態。”
一句扭捏作態,叫陳稚魚心沉了沉,她也不是毫無脾氣的人,陸曜對她不甚客氣,她也沒得委曲求全。
“即將成為夫妻,和已經成為夫妻還是不同,大公子,男女有彆。”她是想說,她的異樣隻因男女大防,不是什麼扭捏作態。
可這話聽在陸曜耳裡,就大有彆的意味了,明顯的冷了幾分的聲音,清明了一些的眼神,拉開距離的態度。
她這是在介意?不,她是對他們之間的婚事著急了。
也是,她入京也有一個月餘,還未定下婚期,難免著急了。
語氣便緩和了下來,與她道:“你莫要急,婚期則定需要挑個好時候,這也關乎日後夫妻和睦,家宅安寧。”
陳稚魚蹙眉,不懂他這一番又是什麼意思,方才還是個冷麵神,現下態度打了個急轉彎就罷,他說的話,與自己說的,也不是一回事。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話想說出口,外頭船夫喊了一聲:“二位客人,船靠岸了,還請下船行走。”
插曲打斷了二人不好的氣氛,陳稚魚將話咽了回去,彎腰從船艙出去,沒看到陸曜嘴邊自得的笑意。
一下船,便有人聲傳了來,身邊隨行的人跟了上來,陳稚魚收斂了情緒,又恢複成那個端正雅靜的陳姑娘。
下船的景致仿若照入話本,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此景甚美,確叫人忘憂。
一路往裡,方才的不愉快就拋之腦後了,也沒察覺,走著走著,那人的腳步就愈發朝自己近了。
陸曜後知後覺,眼前的小姑娘在同自己使小性子。
不由加快腳步朝她靠近了些,形同那些年輕男女,欲要親近與她,但他越是走近,陳稚魚便將距離拉得越開,兩人仿佛較上勁一樣,在一旁的田嬤嬤看的蹙眉。
“陸曜哥哥。”
一聲輕喚,叫陳稚魚和他都頓了下,看向前方的聲音,便見一席鵝黃長裙的貌美女子站在桃樹下,目光深盈地看向這方。
陸曜微微擰眉,隻聽身邊的小女子說:“大公子與故人交談,我先行一步。”
說罷,不等這廂有什麼反應,福身離開,田嬤嬤壓眉跟上,待走遠以後,忍不住道:“姑娘待大公子,緣何這般不客氣?”
陳稚魚滯住,眼眸不解地看向她,似乎在分辨她說這話的意思。
田嬤嬤雖喜她,但也沒忘了自己是陸家的奴才,都活了這把年紀了,更不會看不出方才他們之間氣氛的微妙,這位姑娘,是在給大公子甩臉子呢。
“姑娘莫要忘了,將來嫁給公子,做了妻,也是要千依百順,體貼夫君,像今日這般與公子鬨性,隻會落個不賢之名。”
說著,目光銳利地刮在她臉上,聲色雖厲,神色卻軟和下來了些。
“姑娘莫怪奴婢多嘴,為人妻子應當是什麼樣的,想來姑娘來京之前,家中長輩也是教導過的,大公子是陸家唯一的男嗣,全府上下皆將他捧著,您冷不丁地甩臉,這若是讓夫人知曉了,少不得要怪姑娘不知分寸,這些日子的規矩都白學了,到時若是叫夫人不喜您應當知曉,有女人的後院,討不了主母歡喜,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斥責是真,也是真擔心她年紀輕不懂事,將來進了府,因不知體貼丈夫而被罰,那就是真沒臉了。
這番話像是一記重重的耳光甩在陳稚魚臉上,連她身邊的喚夏都緊緊低下頭去。
是啊,她方才,有什麼可怨的?被他說句扭捏作態,又哪來的膽子同他置氣?
不,她也不是怨,也沒說什麼不該的話,何至於被田嬤嬤這樣敲打。
陳稚魚自嘲一笑,她真真是該打,許是這兩天過得太鬆快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還真當自己是來享福來了。
看她臉色不太好看,田嬤嬤雖心有不忍,但還是說:“姑娘之於公子是高攀,便該知道要如何行事,陸家既看中了姑娘,也還請姑娘多為雲麓縣的家人想想,往後去便是一榮俱榮,何必因為自己的小情緒,壞了大事呢?”
這下,陳稚魚便是連牽強一笑都笑不出來了。
陸家對她的敲打,已然叫她知道厲害了。
她不可以耍自己的性子,她不是個能與陸家談條件的人,自舅父被方大人放出來後,她應了婚事的要求,就該明了,往後萬事不由己,她在陸家,是顆予取予求的棋子罷。
“嬤嬤教訓的是,方才是稚魚失禮了,往後不會了。”
看她這樣,田嬤嬤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了作用,鬆了口氣,說:“姑娘明白就好,姑娘隻消明白,夫為天,任何時候,都要恭敬順從,往後在府裡,就能有好日子過。”
說罷,目光不由往那邊看去,重重歎了口氣。
方才她清晰瞧見,木姑娘一出聲,大公子還未說什麼,這姑娘就先一步說了話,不等大公子反應就走了。
這般吃醋,容不得一個已經過去的人,那往後做了主母,大公子還要納妾時,她預備如何?都要像今天這樣甩臉子嗎?
連陸夫人,手段了得,端莊威嚴且說一不二的主,在後院的管製上,都很優待這些姨娘們。
可彆怪她說話不留情麵,那廂的木姑娘,溫婉賢淑,貴如千金,都知要在大公子麵前低眉,這般柔順,這般品行,才是世婦的不二人選,陳姑娘若學不會這個,將來在府裡,在大公子麵前,還能好過?
“姑娘瞧瞧,木家姑娘,千金之子,在公子麵前都柔順小意,您雖家世不如她,卻不能處處都不如她啊,因著她的出現,您就同公子使性子,公子還沒發話您就先走了,您要記住,永遠不能讓公子看您的背影。”
陳稚魚心中詫異,她並非是因為木姑娘的出現而使性子,她隻是很清楚,在那位木姑娘麵前,自己退開為好,倘若乾杵在那兒,豈不礙眼?卻不知自己的主動退讓,惹出這麼多機鋒來。
陳稚魚沒有辯解,她心裡清楚,若是自辯,田嬤嬤怕也不會信,隻收拾好了心裡的情緒,一顆鮮活了的心,慢慢沉寂下來,那原本抬起來了一些的頭又埋了下去,埋得比以往都深,嘴裡道:“我知曉了,方才是忘了形,已然知曉厲害了。”
是她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挨了說也要認。
這下,田嬤嬤閉了嘴。
出了這檔子事,陳稚魚沒了什麼心情,但她知道,陸公子不走,她也不能先說走,便去了個小商館,要了杯茶,靜默等著。
那廂陸曜隻是同木婉秋打了個招呼,想著她走得乾淨利落,心裡隱隱不作勁,寒暄了兩句就走了,等追上前去,便見她在不遠處的商館等自己,頓時鬆了口氣,大步朝她而去。
看他背影離去,身邊的春華低聲道:“姑娘回去吧,今日實不該來見陸公子,若是叫老爺知道了,要斥責您了。”
木婉秋搖搖頭,帶著她們轉身離開,嘴角卻勾起一抹弧度。
她深深的緩了口氣,雖然都沒能說幾句話,但她還是心情愉悅,因為,她發現,那個姑娘身份難登大雅之堂便罷,連脾性都不甚柔軟,方才自己不過是叫了陸曜哥哥一聲,她竟甩臉先走了,這般性格,陸曜哥哥哪裡會喜歡?
在她得知婚約後,教養嬤嬤更是告訴她,身為世婦,要有容人之量,為人妻子,性情柔順如綿羊,才會得夫君喜愛。
可見這些,那個姑娘是不會的。陸曜哥哥也不會想要一個脾氣衝的夫人。
他們的這些想法,陳稚魚一概不知,更不曉得,此刻自己在他人眼中,已然成了個妒忌吃醋的小女人。
那廂陸曜來到陳稚魚身邊,卻見她一時之間變換的態度,比起方才的疏離,此刻多了恭敬與順從,一時莫名,目光在她臉上打量著,隻看到平靜,而後見她起身斟茶端給自己,不由挑了挑眉頭。
手端著茶水,喝的時候,目光還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莫非是木婉秋的出現令她感受到了危機,才急於在自己麵前求好?
心裡沒什麼滋味,但覺得她是在乎自己的,便也生出幾許快活來。
一行人留在小商館,便在此處用了飯,過程中,陸曜體會到了何為千依百順,隻覺平素矜持的姑娘,此時對自己親近,令他受用。
飯後,他從袖中掏出一個長方形的首飾盒,推到陳稚魚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