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樹根的泥土腥氣鑽入鼻子,她用勺子撈起食物湊近火光一瞧,“樹根!”
“小叔、這……”崔小七喉嚨發緊,小叔把自己唯一的口糧送到她家院子,一聲不吭就走了,自己卻吃著苦澀難以下咽的樹根。
就算是陌生人這樣,看著都難受,更何況是原主的親小叔,這兩年他總是夜裡默默幫忙乾農活。
“這不能吃!”崔小七鼻音重重的,起身拿起兩根木棍,夾著鐵鍋就朝外麵走去。
崔有銀想阻攔,卻沒力氣起身,嘴巴囁嚅著發不出聲音。
鍋內的樹根被潑在屋外,崔小七折回屋拎起麻袋。
“小叔,您啥也彆說,留點力氣一會喝粥。”語氣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崔有銀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看著這個從小跟著他身後喊著“小叔”的小姑娘長大了,可惜大哥看不到了。
在自責中愣神。
麻袋中有糙米、有白米、還有玉米麵,她是挨個都裝了點,一共差不多有三十斤左右,連鹽巴都裝了二兩。
白米下鍋,重新架在火堆上熬煮。
“過段日子我在給您送糧食,以後可彆再吃樹根了。”崔小七又往火堆裡丟了幾根柴禾。
“彆送了,小叔吃什麼都行,餓不死,倒是家裡都是女娃子,不能沒得吃,叔是廢物,少了一條胳膊,什麼也幫不上你,讓你一個娃子撐起咱崔家的門……叔……”
崔有銀哽咽著說不下去,滿心愧疚,覺得愧對死去的大哥。
崔小七笑著搖了搖頭,“小叔,以後崔家有高個子頂著了,我成親了,他叫裴寂,入贅咱家的,他是個很好的人,明日我再來,粥熬好了記得喝。”
說著起身走到屋門處,背對著崔有糧,“替我爹好好活著,他也想你能好好活著。”
屋門關上,崔有糧再也忍不住留下眼淚,咕噥一聲,“好好活著……”
……
崔小七躡手躡腳回到屋子,轉身就瞧見裴寂坐在炭盆前,一眼不眨地看著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在對麵坐下,沒話找話:“還沒睡啊。”
火光在裴寂眼中跳動,仿佛有魔力一般,崔小七竟老老實實地交代了自己的行蹤
裴寂聽完,垂下眸子。
倒是沒撒謊。
“睡去吧~”
突然溫軟的語氣,和之前的冷冰冰判若兩人,崔小七受寵若驚,狐疑地打量著他。
“不困,睡了一天,這會精神到能進山打獵。”
她自我調侃著,解下鬥篷放在膝蓋上,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抬頭,一臉認真地對裴寂說:“商量件事情唄。”
“說。”裴寂又變回了冷冰冰的腔調。
崔小七咧嘴一笑,抱著鬥篷起身在裴寂旁邊坐下,拿起地上的樹枝扒拉著火堆,“那個,以後能不能不順彆人的東西了。”
她特意說得很委婉,避開了“偷”這個字。
“為何?”
“這樣不好!既然你入贅到我們崔家,不就是多一張嘴,我可以進山打獵養的起的。”
“你養我?”裴寂眉頭挑起,這女人還真敢說。
糙米粥稀的能都能數清有幾顆。
本督主是入贅??
這女人真是“敢”啊!!吃了熊心豹子膽!
崔小七聽到“你養我”三個字,眉尾飛揚起來。
這台詞兒她可太熟了。
手中的戳火棍扔進火堆中,琥珀色的火光映得她雙眼亮晶晶的,直勾勾盯著裴寂。
接起來了台詞,“我養你啊~”
裴寂被她眼中的火光似是灼燒到,不自然地彆開臉,望向窗戶縫外如墨的夜色。
心口處蠱蟲不安地蠕動,癢意一陣接一陣。
這女人難不成會操控蠱蟲?
可終究沒有往另一層麵去想,嗤笑一聲。
“瞧不起人呐?”崔小七哼了一聲,“雖說我交不起稅銀,可憑著打獵換錢買糧,養家糊口還是綽綽有餘的。”
小臉瞬間又垮了下來:“也是,你這金貴身子,怕是吃不得粗茶淡飯。”
她嘟囔著,“逃得過今年,明年十五兩的未育稅又該怎麼辦?這天殺的腦殘稅!”
裴寂斜睨她一眼,這女人說的話古古怪怪。
崔小七盯著裴寂瓷白的臉瞧,這樣貌當孩兒他爹……
念頭剛起,她急急甩出腦子。
人的底線不能破!!
隻能用另一個法子了。
崔小七打著哈欠起身,走到床邊,仔細地將鬥笠放入破櫃子中,接著脫掉外衣,上了床。
她側頭看向一動不動的裴寂。
“阿寂,睡覺。”
說著身體朝著床裡挪去,手輕拍空出來的半邊床。
床不大,相當於單人床,兩個人睡多少還是有些擁擠的。
裴寂沒有動,像是沒有聽見。
就在崔小七懶得再開口,要閉眼時,一陣風掠過,他寬大的身影重重落在床上,肩膀緊挨著她。
崔小七輕輕撞了撞他肩膀,聲音誠懇:“謝謝。”
詔獄前他說不幫忙,但他還是來了,就該說聲謝謝。
裴寂閉眼未語。
他不會解釋,也不會去解釋。
夜半,風停。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映在窗上。
“去查死傷將士的撫恤銀。”裴寂的聲音冷得能刮出冰碴子。
“是。”黑影一閃而逝。
晨光透過屋子十幾處縫隙,落在屋內,像是金絲般在屋內交織纏繞。
崔小七迷迷糊糊翻身,腿一伸,卻觸到一片溫熱又堅實的地方。
她猛地驚醒,對上裴寂刀子般的目光,
慌忙把腿從他的腹部縮回來,耳朵尖紅透。
她忘了床上多了一個“男”人。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半扇門板搖搖欲墜。
一道人影竄到床前,大嗓門道,“我倒要瞧瞧,你找的啥相公!可彆是個醜蛤蟆……”
嘴巴僵住,哈喇子差點滴到胸口,眼睛直勾勾黏在裴寂身上。
來人崔小七的堂姐許銀花,嫁到隔壁大王村,年紀輕輕成了寡婦,有一個三歲的兒子。
每月都會趁著她不在家來,目的隻有一個,毫不客氣的搜刮,一顆大白菜都稀罕的不放過。
裴寂冷冷地睨了許銀花一眼,手腕微動,掌風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將這聒噪的人丟出去。
崔小七哪能瞧不出他的不悅,握住裴寂的手,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花姐,你瞧瞧地上落了東西。”崔小七歪頭示意。
許銀花這才回神,低頭在地上尋摸著,“沒丟啥啊。”
她的兜可比臉乾淨,不可能丟落下東西。
除了……
手腕上的冰涼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