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子是什麼時候從我身邊漸漸遠去的呢？”
在『埃托維斯山地』中最高的山峰上。
從神話時代存活至今，史上最強的大魔法使思索著這個問題。
賽麗艾孤身一人站在埃托維斯山地的頂端。
耀眼的金發隨著她的思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在她眼前——
是【變出花田的魔法】所創造出的傑作：
一片由無數花田彙聚而成的無邊無際的花海。
花朵在陽光下舒展著花瓣，宛如一塊巨大的織錦鋪展在山巔。
“是啊……究竟是從何時呢？”
賽麗艾緩緩邁步，長袍拂過花叢，帶起一陣細碎的花瓣。
“是從三十年前嗎？”
她靜靜回憶著，指尖從花麵上輕輕劃過。
記憶中的畫麵如走馬燈般緩緩流轉。
小伏拉梅第一次成功施展魔法時興奮得整夜睡不著；
小伏拉梅因為背錯咒語被她罰抄寫一百遍時委屈的眼淚；
小伏拉梅第一次提出問題時那種既緊張又堅定的神情——
恍惚之中，賽麗艾似乎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老師，等等我！”
她停下腳步，猛的轉頭望向身後——
隨風起伏的花浪左右搖擺著。
全然不見那個總是在花田中跌跌撞撞追趕她的小小身影。
『總是』——
對賽麗艾來說是這樣，因為三十年對她不過是短短一眨眼而已。
“不……對人類而言三十年已經是小半生了……”
“那個時候，她還隻是孩童，還跟在我身邊。”
賽麗艾否定了這個想法，繼續在花海中穿行。
“那……是二十年前？”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曾幾何時，那裡本該有一隻溫暖的小手緊緊握著。
“老師——”
記憶中另一道清脆開朗的聲音讓賽麗艾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記憶中的長大了一些伏拉梅興奮地揮舞著雙手。
迫不及待地拉著她跑向那一小片伏拉梅親手變出的第一片花田。
陽光透過她眼前的花朵，在她圓潤的臉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賽麗艾記得，那時的自己隻是點了點頭。
隨口說了句“還可以更好”。
但長大一些的伏拉梅卻沒有沮喪與失望。
“老師總是這樣嚴格呢。”
她隻是這樣說道，而後捧著一束剛摘的野花，緩緩遞給自己。
“但我喜歡這樣的老師。”
『喜歡』——那隻是伏拉梅少女時的仰慕與尊敬。
“所以……也不是二十年前。”
再一次否決一個答案，賽麗艾依舊未曾停下腳步。
“十年……更準確的說，是十五年前——”
最終，在漫長的思慮中，賽麗艾終於確定了答案。
“師父，我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隨你便。”
“我……我想試試用自己的方式改變這個世界，我想要——”
“你已經出師了，做什麼與我無關。”
當時的對話言猶在耳。
那個時候……
賽麗艾以為自己不在乎，畢竟她收徒隻是為了打發時間。
但當伏拉梅的背影真的消失在道路儘頭時。
她站在門前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臨。
花海中央有一塊平坦的岩石，賽麗艾走過去坐下。
從這裡可以俯瞰整片山地，遠方的人類村莊升起嫋嫋炊煙。
伏拉梅就是為了他們才離開的吧……
為了『建立一個人人都能夠學習魔法的時代』這種可笑的想法。
離開了我的身邊，做那些我認為“浪費時間與才能“的事情。
“何其荒唐……”
賽麗艾站起身，長歎一口氣。
她再次緩步穿行在花叢中，長袍拂過花莖，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北方的天空澄澈如洗，陽光透過薄雲灑落，將花瓣照得幾乎透明。
花海儘頭是陡峭的懸崖，遠處雲海翻騰不休
賽麗艾閉上眼，昔日與伏拉梅相處的點點滴滴都似乎近在眼前。
“老師，為什麼您從不笑呢？”
這是孩童時的伏拉梅的困惑。
賽麗艾記得自己當時沒有回答——
因為她認為即便回答了，那個孩童也不會理解。
其實答案很簡單——
對長生種來說，人類的情感太過短暫而強烈。
她必須學會與之保持距離。
即便是對身為自己弟子的伏拉梅也一樣。
本該如此——
賽麗艾看著遠方這麼告訴自己……
是的，本該如此……
但伏拉梅不一樣，與所有賽麗艾遇到的人類都不一樣。
她的熱烈總是能輕易打破賽麗艾築起的圍牆。
不止如此，她還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賽麗艾。
“您看，這朵雲像不像【咒反魔法】的波形？”
伏拉梅常常會指著一些平凡的事物，說出讓賽麗艾驚訝的蠢話。
但或許她的視角就是是如此新鮮而有趣。
賽麗艾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伏拉梅總是有這些奇怪的想法，用她的話說就是“伏拉梅式邏輯”。
可就是這種蠢到家的『邏輯』——
卻讓賽麗艾回想起了一些在漫長歲月中逐漸遺忘的感受。
曾經有那麼一瞬間。
賽麗艾真的有過想要將伏拉梅永遠留在身邊的想法。
但也隻是想法……
因為隨著年歲增長，伏拉梅陪伴在她身邊的時間漸漸少了。
她有了自己的旅途與冒險，自己的朋友與生活。
即便是愚蠢到將那個大魔族留在身邊作為丈夫——
賽麗艾都儘力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弟子總要獨立。
但每當孤身一人時——
她總會不自覺地望向山路，期待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最後一次見到伏拉梅就是在這裡——
『埃托維斯山地』
那並不遙遠，幾乎是在上一刻的事了。
那天來到自己身邊的伏拉梅已經是個成熟的大魔法使了。
她帶著自己發現出的魔法原理來到賽麗艾身邊，儘力向她展示。
“老師，如何？”
伏拉梅的聲音裡帶著疲憊與自豪。
賽麗艾檢視著那個屬於人類魔法體係下的全新原理。
內心驚訝於弟子的才華已經超越了自己的同時也找到了其中的部分缺陷。
她本想直接指出幾處可以改進的地方——
卻在抬頭時注意到伏拉梅眼角的細紋和發絲間的幾縷銀白。
人類的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
她再一次意識到了這一點。
“很好。”
最終，賽麗艾隻說了這兩個字。
那也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晚風送來花香，賽麗艾又一次閉上眼睛。
她的弟子是從何時遠去的呢？
也許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並不重要。
弟子以她為踏板，去往了更遠的地方。
身為老師，她應該為伏拉梅高興才是。
因為那是她的弟子。
是她親手培養出的伏拉梅……
呼咻——
一陣難以察覺的微風打斷了賽麗艾的飄忽不定的思緒。
在不知不覺間，一片被施加了追蹤魔法的花瓣飄落在她的手心。
這是賽麗艾曾給予伏拉梅的傳信魔法。
所以她自然懂得如何解讀其中的信息。
“嗬嗬……”
看著花瓣所帶來的消息——
賽麗艾漠然的臉上浮現出了久違的笑容。
“真是個……笨蛋弟子啊……”
史上最強的大魔法使如此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