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念廢了王明。
王月沒有阻止,離開時的眼神甚至透著些許快意。
這件事鬨得很大。
當為王月婚事忙碌的王、李兩家,還有王月的夫家人趕來時,看到褲襠滿是鮮血的王明,不由一臉呆滯。
隻是這件事當事人皆三緘其口。王明隻說那日自己與蘇白念起了爭執,刻刀一個不慎切斷了他的子孫根。
否則受到傷害的不止是王月一個人,還有三方的家庭。特彆是剛懷孕的嫂子,對子女抱有殷切希望的老父親。
王明不敢說,蘇白念不想說,王月不願說。
這一日後。
王月遠嫁他方,再也沒有回來。
王明養了幾個月傷後性情大變,整日買醉不願回家。大嫂李氏恨上了蘇白念,與他形同陌路。李家之人更是放言今後他在他的場合,李家絕不出席。
對此。
蘇白念漠然以對。
唯獨王致遠沒怪他,反而寬慰道:“是哥哥先動手打了你。欺負看不見的弟弟,死了也是他活該!”
他對於養子的疼愛甚至超越親子,堪稱無條件信任。如果有錯,那一定是王明的錯。
從這天後。
蘇白念愈發沉默,好似冷眼旁觀世界的看客。
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改寫王木匠的命運,與他一起雕龍,將雕龍功修行至圓滿。
目前來看。
他已經改變了一些東西。至於王明……無可救藥。
三年後。
蘇白念十七歲。
王致遠也老了許多,並且開始雕龍。
當年那件事的影響慢慢浮現。
王月三年未曾歸家探親,隻有偶爾的書信來往。王明整日醉生夢死,荒廢了雕刻手藝。老父親一次次把他抓回來,他卻又一次次跑出去。
後來嫂子乾脆帶著孩子回了娘家,與王家斷了瓜葛。
王致遠心灰意懶,老態畢顯。
晚年的他開始雕龍,彷佛期盼用自己的一雙手,將曾經一雙陽光孝順的子女雕回來。
蘇白念知曉故事將在這裡進入正軌。
於是。
他開始以龍鳳木雕坊之名,與百業城各家木雕坊切磋技藝。短短一個月,敗者無數。駭得許多老師傅紛紛閉門不見,以免晚年不詳。
“這孩子,有心了。”
王致遠望著院中孜孜不倦的蘇白念,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
一個月後。
龍鳳木雕坊正式開業。
王致遠廣邀同行,打響了龍鳳木雕坊揚名的第一炮。
那一天。
一尊栩栩如生的銀龍,將在場眾多木雕師父震得驚歎不已。
“想不到王師傅除了核雕手藝,對此等龐然之物也有如此造詣!”
“王公雕龍,見微知著,在下實在佩服、佩服!”
蘇白念靜靜站在一旁。
伸手拂過銀龍身軀,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王致遠終於開始雕龍。
經曆了兒女變化之事,他的技藝似也得到了升華。指尖傳來的線條起伏,讓他彷佛看到了當年的周雕龍。
極品匠心命格,果然厲害!
此後。
父子二人聯手雕龍,誓要將龍鳳木雕坊之名、雕龍之技發揚光大,重現當年祖上威名。
王明則如跌入爛泥中的塵埃,早已無人在意死活。
有些人,有些事。
有些錯誤一旦發生,便無可挽回。
暮年的王致遠似已隱隱察覺,當年一定發生了某些子女不願讓他知曉的事。隻不過經蘇白念激勵,他已重整旗鼓,老驥伏櫪。
誓要在晚年重現雕龍之技。
此時的他,已有幾分宗師心境。
言語上的寬慰並不能讓人重新振作,行動的表率才能真正激發一個人內心的鬥誌。
這便是妙手雕心。
蘇白念對命格的理解。
又三年。
王月已經六年沒有回家,據說她為夫家生下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老父親收到書信時,樂得合不攏嘴。
而眉間的思念又多了一分。
這一年。
父子兩人聯手雕刻了一尊三丈長的雙龍戲珠像。
老父親請來各方同行鑒賞,神色頗為自傲。他不僅為自己的手藝,更為自己的養子而驕傲。
蘇白念卻蹙眉微微搖頭。
他親眼見過周雕龍的銀龍戲珠像。
僅憑手感他便知道,二人聯手雕刻的作品還差幾分火候。
“是因為傳承不全的緣故嗎?又或者是我的命格天賦,等級還不夠高?”蘇白念不明白。
周雕龍的巔峰之作。
那登峰造極的手藝與神韻,他們好似用一世的時間也無法追趕。
這一年。
蘇白念聽說王明染上了賭癮。
他沒有收入來源,便去問父親要、問李家要。剛開始大家還可憐他,後麵得知他竟拿錢去賭,便將他轟出了門。
再後來。
王明乾脆去偷去搶。
王致遠一次次去衙門撈人,耗儘了顏麵,索性放任不管。
“老夫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須發半白的老父親口水噴濺,氣憤至極。
時光忽忽。
蘇白念已經二十四歲。耗費十一年光陰,終於將修為推至氣血境圓滿。隻差一步便可踏入雷音,筋骨齊鳴。
隻可惜。
早已化作心形的妙手雕心命格,始終沒有完成進階。
“難道雕琢他人之心後,還要雕琢自己的心?”看著命宮中趨於心形的命格,蘇白念陷入沉思。
那麼。
無夜人命格呢?
不夜坊,無夜人……
蘇白念隱隱有種感覺。
今生的瞎子開局蹉跎了太多時間,對命格的鍛煉似乎遠未到極限。
這一年。
王致遠也已經六十二歲。
因為沒有天賦修煉盤龍樁,他已年老體衰,漸漸拿不穩刻刀。年輕時到處奔波,腿腳也有些不好。
王月也已經十年未曾歸家。
她似乎徹底將重心放在新的家庭。
王致遠對女兒的思念愈重,時常望著牆角的梯子發呆。那是小時候一對兒女最愛爬的地方。爬過那小小的院牆,他們好似看到了整個世界。
這一天。
不夜坊派人傳訊,王明欠下了巨債,讓人去贖。
這一次。
王致遠與李家都沒有再管。
第二天。
十根斷指被送到了龍鳳木雕坊。蘇白念親自出麵,一拳轟塌了不夜坊大門,將人帶了出來。
這一次。
再也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那日王明跪在父親麵前痛哭流涕,王致遠卻一氣臥床,一夜蒼老了許多。
蘇白念明白老人早已油儘燈枯,就算沒有這種打擊,恐怕也沒多少日子了。
翌日。
他托人去尋找王月,希望她能趕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麵。
也是在這一日。
老父親忽然叫來蘇白念,要與他一起雕一尊龍鳳騰飛像。
那雕像並不大,隻有小小的三寸。
卻耗費了父子二人整整十天時間,耗費了他一世的光陰。
在蘇白念的幫助下,老人用顫抖的手終於雕完了生命最後的作品。
那一夜。
老人拉著蘇白念的手,說了很多、很多話。最後緩緩閉上眼睛,輕聲道:“小野草,乾爹累了。”
“你也……早些歇息吧。”
蘇白念默默走出小屋。
坐在屋前的台階上,懷抱二胡,卻怎麼也唱不出一句送彆的曲子。
“爹!”
一個披頭散發的身影,忽然自院外衝了進來。
蘇白念豁然起身。
王月沒有來,王明卻來了。
他再一次攔在曾經的哥哥身前,取出腰間刻刀。
“讓我進去。”
王明看著那鋒銳的刀鋒,這一次,沒有再後退。
沉默。
蘇白念冷冷看著王明。
看著他野獸般淚水橫流的眼睛,看著那十根血淋淋的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