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請說。”
蘇白念神色一肅。
“我知你一直想學周家傳承功法,卻顧及同門之誼。其實老夫心中早有決斷,卻苦於沒有機會。”
周雕龍慢慢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其一,在本次木雕大會上,替龍鳳木雕坊拿到一個好名次。我再傳你一步步雕龍功,順理成章,不留話柄。”
“其二。”
周雕龍話音一頓。
“我也可提前傳授你一部分雕龍功,讓你技藝更上一層樓。但是,你必須拿出比他們更好的作品!”
“否則我這張老臉,可就沒地方擱了。”
“如何選擇,全在你心。”
兩個選擇。
一個偷偷傳授,拿到名次。
一個先拿名次,名正言順。
隻一瞬間。
蘇白念已明白這是師父對自己的考驗。
也是一瞬間。
他已做好選擇。
“師父,木魚是來學藝的。木雕之道,匠人之心,在於真、在於誠。若成天隻想走捷徑,如何超越自己成為真正的大師?”
蘇白念躬身拱手,鄭重地道:“此番比試木魚誌在必得,絕不讓師父為難!”
二十三歲了。
他終於有機會學到雕龍功。
他要在木雕大會上拿出今生最好的作品,晉升匠心命格!
“好好好!”
周雕龍開懷大笑,眼中滿是期許。
時間很快過了三天。
蘇白念遇到了一個難題。
如何在一眾鑽研木雕技藝二三十年的師傅中脫穎而出?他連續雕了十幾條紅塵魚,卻感覺沒有一件滿意的。
“以這樣的作品參賽,也許不會給木雕坊丟人,但也不可能驚豔眾人。如何讓人心服口服?”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雕魚,對其他類型涉獵不多。這也許正是我的瓶頸所在。”
蘇白念心頭一動。
“或許師父早已看出我的問題,才以此為引……實在用心良苦。”
那麼。
換一個題材,雕什麼好呢?
他不禁陷入沉思。
時間一天天過去。
蘇白念試了雕龍、雕樹、雕仙、雕獸,眼看木雕大會的日子越來越近,雕出的作品卻一件比一件不如意。
“難道我這一世的天賦,隻能如此了嗎?”
又是一個十五。
月色如盤。
今夜蘇白念依舊是最晚一個離開木雕坊。
走在河邊的碎石小道上,一路低頭沉思。“嘎嘎~~”河中水鴨的叫聲,彷佛也在嘲笑他的愚笨。
“臭鴨子!”
蘇白念撿起一塊石頭,朝水鴨丟去。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看著鴨子驚慌逃竄的身影,他心頭一鬆,不由笑了起來。
“有多久沒有停下腳步,看一看這裡的風景了?五年?七年?對了,也該找個機會提前轉移婉娘一家人。”
他的腦袋似一下活絡了起來。
自從葉師傅去世。
他心中就多了一種急迫感,像是在與時間賽跑。一心想著在這一世結束前,將命格等級提一提,想著獲得更好的命格機緣。
“人生忙忙碌碌,何時能是個頭……”當年自己說過的話猶在耳邊,蘇白念不知不覺走下河岸。忽然整個人猛地躍起,四腳騰空。
“誰!誰在那裡!”
“我……”
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
他低下頭。
借著月光看到一張蒙著汗巾的臉。
夜色中。
一雙閃亮清澈的大眼睛,正複雜地看著他。似因他剛才被嚇飛的搞笑樣子而逗笑,又似有些委屈哀怨。
“婉娘?”
蘇白念驚訝出聲。
“你怎麼在這!”他轉頭四望,“這麼晚了,你弟弟妹妹沒來尋你嗎?”
婉娘默默低下頭。
這幾年她時常會在河邊坐一坐,弟弟妹妹早已習慣。
蘇白念卻也習慣了她的沉默。
隨意在河邊的青石上坐下,抬頭看天。
感慨道:“我們有好久沒這樣坐在一起了吧?這幾年的日子真忙啊。”
“嗯。”
婉娘雙手抱膝,輕輕點頭。
汗巾下的嘴唇又抿了抿。
明明是你說的,有時候停下來看看沿途的風景……八年零五個月加三天,她都已經來了九十九次。
氣氛突然沉默。
兩人就這般看著星星,吹著風,聽著蟲鳴。
時間好像變得很慢。
她又聽到了那很近、很近的呼吸聲。彷徨無措的心思,莫名安定了下來。
一旁的蘇白念也覺得腦袋放空,一時似煩惱儘去。
星光燦爛,流水叮咚。
兩個身影依偎在青石上,好似一幅美好的畫卷。
一道靈光自蘇白念腦中閃過。
“我想到了!”
啊?
婉娘不由疑惑。
“我想到這次木雕大會,要雕什麼了!”蘇白念滿臉喜色,忽然捧住婉娘雙肩:“婉娘,我需要你的幫助。隻要你能幫我,我的木雕一定會驚豔全場!”
“你,願意幫我嗎?”
蘇白念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
婉娘的眼眸裡閃著錯愕,如天上星辰忽閃忽閃。
她一個織坊的織娘,能在木雕比賽上幫到他什麼?
她不知道。
卻知道自己,不想拒絕。
“我……願意。”
這一年。
他二十三歲,英姿筆挺。她二十六歲,心思依舊。
——
六月初八。
百業城北。
“這個金雞獨立像不錯,雞冠如花瓣盛開,頗有想法啊!”
“這一座鬆鶴延年也不錯。玉竹坊的雕刻師傅最擅雕竹,若旁人不說,真看不出來這是竹子雕刻而成。”
“那尊獨臂羅漢也是佳品!”
“大家快看,木仙坊大弟子的作品來了。果然是他們最為擅長的仙鶴騰雲像,羽毛根根分明,韻味十足。”
“我看這次大會的魁首,必是這件了!”
“陳師傅,你教出了個好弟子啊!”
“哈哈,林兄這邊請。”
“周兄也來了,久違久違!”
百業城木雕行會廣闊的場館裡,各方前輩、名匠悉數到場,對著一個個作品開始點評。
場內人潮攢動。
大多數都跟著評委團慢慢移動。
“咦。”
忽然一名圓潤老者停住腳步,上下打量著一對雕像。
“這一對金童玉女像,是周坊主的弟子所做嗎?雕工還算不錯,細節圓潤,頗有神采。可為何不見刷漆,竟個是半成品?”
眾人聞言紛紛轉移目光。
“讓各位見笑。許是某個不成器的弟子趕不上工期……”
周雕龍笑得有些勉強。
目光落在蘇白念的臉上,神情似有些失望。
“哈!哈!”
圓潤老者卻不想放過他,繼續道:“小夥子的手藝確實不錯,但你選錯了路咯。”
他似一語雙關。
繼續滔滔不絕道:“木雕之道,人像最難。若是石雕、玉雕,或許可掩蓋幾分瑕疵,可這連漆都沒刷的半成品也敢拿上來,實在是……”
貽笑大方。
“莫非周大師沒教給自己徒弟雕龍之藝?哈,哈哈!”老人暢快的笑聲中,所有人目光紛紛集中在蘇白念身上。
眼神十分奇特。
圓潤老者人稱‘陳鶴翁’,乃木仙坊的大師。那一件廣受好評的‘仙鶴騰雲像’正是出自他的弟子。
兩位木雕行業德高望重的前輩,從年輕起就一直不對付。剛才周啟真、周啟明兩人的龍鳳像已被批的體無完膚。
如今又來了個半成之作。
莫非今日龍鳳木雕坊注定要丟儘臉麵?
“木魚,這是你雕的嗎?”
周雕龍沉聲道。
他多想這個寄予厚望的弟子回答不是。
蘇白念卻站出來,肯定地道:“回師父,這是我們的作品。”
我們?
眾人正疑惑時。
又聽他朗聲道:“這確實是半件作品,不過,它可不是一件半成品。”
半件作品?不是半成品?
眾人更疑惑了。
蘇白念自信一笑。
“婉娘,該我們表演了。”
“嗯。”
蒙著汗巾的女子揮手一拉,金童玉女像上方忽然滾落一卷三米長的錦布。眾人尚未看清那錦布上繡了什麼,忽然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不知何時。
蘇白念手中竟點燃了一支火把。
霎時。
滿堂驚愕,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