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在下雨。
從窗口往外看,能看到一片清亮的灰綠色,是小區裡新栽植的灌木、鄰居窗台上的綠植、爬在外牆上的爬山虎與角落裡的青苔、天台頂上朦朧的菜園……淵白買的房子位於兩座小區的邊界,她所在的新樓盤有十六層,她買了頂層,對麵舊小區的樓房就低矮許多。
從高處向下俯視,人類走來走去,小盒子一樣的車進進出出,小貓小狗則更像是更加微小的遊戲nc一樣,溜達著湊近小人又離開。
外麵的雨飄進室內,淵白能感覺到一陣冷氣的對流,於是她把窗戶關上。
很快,玻璃窗被更大的雨珠拍打著,變成一塊塊震動著的方形小湖泊。
關上窗,室內溫度就回上不少,空調正在工作,但不是製熱,而是除濕——
雨已經下了一周了。
淵白繞過正在工作的掃地機,溜達著去廚房把剛烤好的蛋撻取出來。
捏著一塊香甜的蛋撻往沙發裡一窩,淵白長舒一口氣:
“還是有自己的房子更好!”
雖然最近雨水太多,天氣不好,房貸要還二十年,工作上還總是被找麻煩,但淵白的心情其實很不錯。
隻要想到這八十幾平的房子是她的。
隻要想到她不用擔心被趕出去,也不必幫堂妹寫作業,不用坐在餐桌上看大伯一家其樂融融,不需要再看他們的臉色,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她就覺得長大成人、找到工作真的很好。
手機震動了一下。
[林姐:
你事情辦完了嗎?什麼時候回來上班,我給你發個文件你看一下……]
對麵發來長段長段的話,附帶兩個需要下載的附件,不過淵白並沒有點開。
她隻是掃了一眼,就退出軟件,開始刷新聞和短視頻。
實際上,至少在上個月,淵白對待工作上前輩們的態度還是很謹慎小心的:就業不景氣,她還需要還房貸,不能失去工作。但從上周開始,她身上就發生了一件怪事,導致淵白請假跑了好幾趟醫院——
“你這種情況,是壓力太大,睡眠質量差導致的。年輕人要少熬夜,不要苛待自己的身體,身體好比什麼都重要……”
醫生當時絮絮叨叨,把淵白當成是乾程序員的了,看完之後也隻給她開了點助眠的藥。
……但淵白其實不怎麼熬夜。
尤其是最近一周,她睡得越來越早,睡眠質量卻沒怎麼改善。
不過,淵白還是把醫生的勸告聽進去了——不管怎麼說,她好不容易獨立自主,在遠離親戚們的城市買了房子,裝修住進來,還計劃著過段時間開始養個寵物,總不能真因為睡眠問題突然猝死吧!
她正要開始享受期待已久的美好幸福生活……淵白不允許被什麼奇怪的事情打亂計劃!
手機上的萌寵視頻播完,自動刷新,開始播放某個一聽就知道是營銷號的視頻,淵白正想要下滑,卻注意到畫麵有些眼熟——
【“世界各地……海市蜃樓……專家表明……天氣異常……這是正常的……”】
視頻中講的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這個月仿佛全國都普遍多雨,同時出現的還有“海市蜃樓”,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裡,海市蜃樓是遠處的景象因為一些光線折射問題投射到半空中,於是會出現空中有城市或閣樓的情況。
到了現代,也能在雲層中看到起重機,摩天輪又或者大海深處的某座小島。
奇異的是,最近的海市蜃樓變多,城市裡也能看到,畫麵似乎也更為清晰……淵白曾看過某個帖子,說某某處某個海市蜃樓的景象不是實時發生的,而是一段時間前景象的重播,因為發帖人就是那景象的親曆者。
“算了,”淵白也隻是看看熱鬨,“反正和我沒什麼關係。”
就是剛那個短視頻裡一閃而過的畫麵,似乎是……她所在的淮城也在海市蜃樓中出現了兩次?她還在畫麵裡看到了淮城郊區的雷公塔。
淵白吃完晚飯,看了眼天色,決定洗漱睡覺。
不過,在走向自己的床之前,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需要做一點心理準備,然後對著空氣又打了兩拳,才滾上床。
幾乎是在閉上眼睛的一分鐘後,淵白就沉入了夢鄉。
——所以在醫院時她恨不得給醫生表演一個當場睡覺:她哪裡睡眠不足?她現在天天要睡十二個小時!簡直可怕!
更可怕的事情在淵白入睡後發生了……
她感覺得到,自己的意識像是穿越了一片深黑的曠野,那裡沒有窗外的暴雨,也沒有溫暖的床鋪,更沒有她八十多平剛買的新房——
在一片冰冷中,淵白於“夢中”睜開了眼睛。
“醫生,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做清醒夢,而且夢是能連上的,我感覺特彆真實,特彆恐怖,感覺夢裡自己好像變了一個人……”
“你工作壓力太大啦,睡眠……不足¥¥”
或許不能說她是“睜開了眼睛”,因為,淵白的這具身體沒有眼睛。
但是她確定自己有很多隻手,很多隻腳,讓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長滿手腳的毛線團。至於眼睛,之前長出來過一對,發現周圍漆黑一片,什麼也沒有,她就放棄了……再後來似乎是在某次追逐中不小心弄丟了?
所以說她感覺自己“變了一個人”真的沒毛病,這不僅僅是變了一個人,這是在夢裡變得連人都不是了!
——總之,總之,今天的夢開始了。
又要乾些什麼好呢?
這清醒夢是從一周前開始做的。
比起做夢,淵白更覺得自己像是“附身”了什麼東西。但因為周圍環境一片漆黑,她附身的物品(生物?)最開始沒手沒腳沒眼睛也不能呼吸,她就像是被夢綁架了,在一片黑暗的痛苦中撐過睡眠時間,然後疲憊地醒過來。
罪犯被關在小黑屋裡好歹還能站起來活動,淵白是一閉眼就要被關在更可怕更安靜的小黑屋裡。
兩三天過去後,她差點兒精神崩潰,直到第四天,她學會了如何像一條硬邦邦的死蛇一樣在黑暗中蠕動著爬行,並且看到了“光”。
後來淵白才明白,那些光點並不是星光也不是燈光,而是海底一種會發光的浮遊生物,它們通過發光吸引更小的浮遊生物進行捕獵行為。
淵白操控著奇怪的身體,跌跌撞撞追著光,不經意間撞到了什麼東西身上。
然後,她能感覺到自己變大了。
她從一個像蛇一樣的軟骨生物,變成了嗯……骨頭更多的一種生物。
她感受著自己的身體,突然意識到,她成了一頭……鯨。
最開始那條“蛇”的身體輕易地進入了鯨的大腦,貼著中樞的位置一動不動,淵白操控著巨鯨的骨骼,她遊動著並變化著,骨骼產生畸變,本就沒有多少的皮膚貼著關節,無用的器官化作肉膜……總之,當這種更加適應自己生活的軀體變化完成後,淵白明白了:這是一頭死去的鯨魚。
隻能是死去的鯨魚。
因為她不需要呼吸,而這裡是無光的海底。
在最開始,因為不知道深海有這麼黑暗,她甚至以為自己的意識在翱翔宇宙。
可惜沒有那麼浪漫,她隻是在最開始附著在一頭死去的海蛇身上,操控著海蛇本就沒有多少的肉體,又鑽進鯨魚鯨落的屍體,意識相連,得以控製更大隻的軀體。
“總比蛇要好……”
到了做夢的第五天,淵白已經能很熟練地在海底遊來遊去,她進化出了能夠感光的皮膚,追逐會發光的蝦與水母,累了就像一隻螃蟹一樣用多出來的肢體抱著海底的礁石,偶爾撿到了彆的屍骨,就快樂地塞進自己身體裡——
“和在海灘上撿貝殼也沒差嘛。”撿著屍體的淵白想。
到了第六天,淵白決定上浮。
因為海底更“擠”了。
她原本與世無爭地撿屍,又把所有屍體捏在一起,肆意長出自己想要的任何器官,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形象很古怪詭異,但深海中又不會嚇到人類。
但她似乎撞著了海洋生物們的迅速生長期,更多龐大的生物擠壓了她的生存空間——至於多迅速她也不知道——但路過的巨型烏賊把她撞了個趔趄,差點把皮膜都撞壞了。
皮撞壞了骨頭就很容易被海底的漩渦刮掉,淵白追了那隻臭章魚兩個多小時才把它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上浮吧。
去食物資源更多的地方。
去看看夢中這個奇幻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於是,在這個夜雨沙沙的夜晚,淵白憑借本能不斷向上遊。
雖說沒有眼睛,但淵白進化出了聲呐器官,聲呐告訴她,越往上,她遇到的這些生物們就越小——原來問題在於海底生物進化生長得太快了,但海底資源那麼少,這些海底巨怪們要吃什麼?難道也要上來和她搶食物?
……不要吧。
雖說她其實不吃也行,隻是喜歡把其他屍體撿過來塞進自己體內。
但生命不就是需要彼此吞食屍體成長嗎?資源是那麼有限,淵白此時突然想要轉身回頭去深海把看到過的巨型海怪都咬死。
“啊……”她回過神,“船!”
“船!”“船!”“船!”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忘記進化出發聲用的器官了,隻是沉在海中發出古怪的聲波。
但這不影響淵白感到“快樂”,這是一種純粹又簡單的快樂,在“夢”中她不需要想什麼複雜的事情。
她就像是在海邊撿到了漂亮貝殼的孩子,沉在那船隻正下方約百米處,船隻比起她就顯得小小的,像一個能捧在掌心裡的模型。
她在下方打著圈兒遊動,猛地意識到:“不對啊,這隻是夢裡——”
想要就去拿,像摸一摸就上去唄,她難道還擔心自己被這麼小的一艘船……弄壞嗎?
淵白愉悅地開始上浮。
為了適應水壓的變化,她無意識地改變了骨骼的結構,輕而緊密的骨頭在軀體中進行簡易而富有美感的排列,她將自己慣用的一對前肢小心地搭在了船沿上。
可不能把這艘小船弄沉咯。
然後,淵白聽到了嘈雜的聲音,像是風在尖叫,不對,也可能是人在尖叫?難聽。
長出一隻眼睛看看吧?
4月22日,一艘長322米,寬40米的皇家假日遊輪正要通過布羅漢斯峽灣,但在冰山與海水之間,一道赤紅色的身影突然從海水中浮出。
甲板上的遊客們部分四散而逃,部分雙腿一軟,跪倒在甲板上,他們看到那身影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海麵激蕩,遊輪左右搖晃,那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奇怪生物伸出了兩根前肢,搭在甲板邊緣。
遊輪開始前傾,桌板上的食物猛地飛起又落下,氣球和糖果色的救生圈胡亂飛舞,有人看清,那怪物露出水麵的部分,仿佛頂著鯨骨作為彎曲麵紋的一條巨蛇。
但巨蛇的皮膚像是露出的血肉紋理,關節處覆蓋著半透明的灰色膜質,骨節組成的觸肢在甲板上留下鋒利的洞口,觸肢頂著槍口靠近,抬起——
血肉湧動著,須臾間如線條構築一般,那肢節如花朵般綻放,在其正中……張開了一隻,巨大的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