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嫋是受了驚又受了涼才會忽然發熱,等到大夫來診脈後開了方子,一碗藥下去發了一身汗,一覺睡到午後,醒來時就已經神清氣爽了。
她有些沒胃口,但還是被立春服侍著喂了半盅血燕。
看到自家小姐明顯在走神,立春小心試探問道:“小姐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蘇嫋擺擺手,頓了一瞬,對立春說:“你去把陳硯叫來。”
等到立春離開,安靜的房間裡,蘇嫋再度恍神。
她想起昨晚的噩夢……
高熱時的噩夢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被灌毒的時候,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太過清晰真實。
五大三粗的宮婦支走院外守衛進來,按著她將毒酒灌下,她跌倒在地咳得撕心裂肺不住乾嘔想吐出來,卻又被死死摁住,直到毒發。
腹中斷腸般的絞痛讓她整個人抽搐扭曲著,她感覺到有腥臭的液體從口鼻中溢出,很快她的視線變得模糊,耳中轟鳴著,意識開始不斷下沉。
她聽到那些人離開的聲音,感覺到四周越來越安靜,然後……她好像聽到院門砰得被撞開,有淩亂的腳步聲迅速靠近。
似乎有人將她抱起來,抱得很緊,好像在喚她,聲音嘶啞得不像樣。
“蘇嫋……小孔雀……”
那個聲音分明在顫抖著。
蘇嫋聽到自己說“疼”,然後就被抱得更緊了,那人聲嘶力竭的讓人傳禦醫,然後不住對她說“沒事,沒事的……”
她聽到,那居然是……謝沉硯的聲音!
然後她睜開眼,便看到了謝沉硯正抱著她,他在親吻她,還說,不討厭她……
蘇嫋腦中一片混亂甚至分不清楚虛幻與現實,那一瞬,她竟是無比懦弱可憐地想到,謝沉硯既然會親她,那應該不會毒死她了吧?
她是不是不用死了?
噩夢與現實交織,以至於上午醒來後,蘇嫋甚至有些分不清夢境裡前世她毒發後聽到謝沉硯讓人救她的聲音究竟是彌留之際的幻覺,還是真的發生過?
還是說,隻是因為謝沉硯昨晚在,所以她才會做那樣詭異的夢。
可蘇嫋唯一清楚的是,在她心驚絕望從噩夢中睜開眼,感覺到溫熱的懷抱時……的確沒出息的覺得安心許多。
她自己也有些匪夷所思:她竟然因為仇人而覺得安心。
難道是因為如今失憶的謝沉硯曾經幾次救她於危難,她才會出現這樣詭異的錯覺?
畢竟,若他恢複記憶,成為真正的大皇子,怕是不會這樣救她。
說起來,蘇嫋覺得她可能與謝沉硯天生不對付。
且不說他前世失憶返京後幫著葉琳琅欺負她,然後被她捉去羞辱那一遭……也是前世她後來知道了謝沉硯的身份後,才想起來,早在很久以前他們其實就已經有過交惡了。
隻不過那時她堪堪十三歲,年歲尚淺,整日裡隻顧著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彆的事從不放在心上,才會忘記了而已。
那是她十三歲生辰剛過沒多久,第一次參加馬球比賽的時候。
她精心打扮穿了一身靛青與金黃交織的華麗長裙,正覺得自己美豔高貴得不像話,卻遇到個多嘴煞風景的。
那廝瞧著十八九歲,還有些少年氣卻一副穩重老氣的樣子,上下打量她後勸她:“妹妹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卻不適合打馬球。”
當時她並沒認出這個俊美矜貴語調溫和的年輕男子是盛名在外的大皇子,還以為他是那些故意在她麵前露臉的紈絝,於是直接回了句:“哪個是你妹妹!要你管?”
之後她便在打馬球的時候裙擺被纏住差點摔了個底朝天,要不是混亂中有人伸出球棍扶了她一下,怕是要受傷。
離開球場時又遇到他,她覺得都是這人烏鴉嘴,沒好氣將人狠狠白了眼……
還有一次是在那之後不久,她隨母入宮,與蘇萱並同齡的幾個貴女放風箏,風箏飛的極高時卻斷了線,飄飄蕩蕩落到了摘星樓。
她看到摘星樓窗口似乎有人,便喊對方幫忙把風箏扔下來……等對方扭頭從窗口看過來,她才發現,居然是上次那人。
那時她已經知道了對方便是那端方持重的大皇子,心知自己上次將人得罪了,便立刻閉了嘴不再出聲。
而那人也果然隻是淡淡收回視線,看都沒看那掛在他窗外的風箏一眼……
再後來,她就將那兩件事拋之腦後,直到數年後與謝沉硯水火不容時才終於從記憶深處想起來。
如今想來,怕是他們天生就犯衝,而她現在竟還鬼使神差在他身上體會到那種詭異的安全感……
正胡思亂想時,謝沉硯到了。
蘇嫋揮手讓立春到門外候著,自己則是不發一語盯著站在對麵的男人。
長身而立,冷峻漠然,和很久以前記憶中的大皇子少年氣還未褪儘的模樣有些許差彆……
蘇嫋很確定,後半夜她夢魘時,他的確親了她。
雖然有些無法理解,但事實便是如此,所以,她才會將人喚來打算問個清楚。
“陳硯,你可知罪?”
蘇嫋居高臨下,全然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然後,她就看到謝沉硯抬眼看過來,神情平靜:“不知小姐所言為何?”
“你還敢裝模作樣!昨晚誰教你冒犯於我?你是不想活了?”
做噩夢時抱著他不放,緩過神來便翻臉不認人,陳硯看著對麵神態驕矜的貴女,神情平靜:“是小姐抱著在下不肯放手……”
敢做不敢當?
蘇嫋頓時就要冷臉,可下一瞬,卻聽到謝沉硯後半句:“在下一時情難自禁,才會有所冒犯,因此,任憑處置。”
“情難自……”蘇嫋太過猝不及防,居然被驚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等到回過神來,她耳朵刷的紅透了:“狗東西,你在說什麼?本小姐是做噩夢了神誌不清,你……你可是清醒著的,你還敢找借口,你……”
“沒有找借口。”
陳硯抬眼看著惱羞成怒滿麵粉紅的少女:“在下說了,是我情難自禁。”
蘇嫋終於確認自己耳朵沒出問題,那麼,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是她完全沒想到的局麵……謝沉硯居然說對她情難自禁?
他……
電光石火間,蘇嫋忽然想到這人幾次生死關頭出手相救,就如同昨日,那樣烈焰鋪天,他竟衝進房間找她……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浮出腦海,饒是蘇嫋一貫自戀,卻也被這個念頭驚得不淺。
她嘴唇動了動,滿眼懷疑戒備,試探著問道:“你、你什麼意思?”
色迷心竅?
不應該啊!
畢竟不久前在也是他語調嘲諷對她說: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她裙下之臣,就在昨天,還說她不知矜持想訛上他。
所以,這怎麼可能呢?
蘇嫋腦袋一亂就懶得再拐彎抹角,直接問他:“你是說你喜歡我了?”
可謝沉硯卻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蘇嫋毫不遲疑:“自然知道,喜歡便是要順著我、哄我開心,永遠站在我這邊,任何時候都要護我周全……”
她說的理直氣壯、趾高氣昂外加理所應當。
陳硯看著少女猶如華麗漂亮的小孔雀一般驕傲的神態,唇角不露痕跡翹了翹,語調不自覺都變得柔和下來。
可他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甚至露出幾分猶豫:“聽起來,喜歡你好像是很危險的事。”
蘇嫋氣急:“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冒這個險。”
正說著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被帶偏了,蘇嫋立刻回歸正軌:“是本小姐在問你,你是不是……”
“嗯。”
謝沉硯一個嗯讓蘇嫋又是一滯,那詭異的猜測幾乎被驗證,但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嗯是什麼意思你……”
“我喜歡你。”
分明說著剖白心跡的話,可蘇嫋卻發現謝沉硯的表情並不是那麼回事……他沒有臉紅,沒有悸動,甚至連眼神都十分平靜。
就好像他並非在告白,而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比如“今日天氣不錯”的事情,以至於她竟是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頓了一瞬,她問:“然後呢?”
她看到,謝沉硯平靜看過來:“沒有然後,你問,我答,僅此而已。”
他是說,蘇嫋問他是不是喜歡她,他說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蘇嫋思緒淩亂中湧出一股怒意:“所以,你非禮我,卻沒打算負責?”
話音落下,卻見謝沉硯靜靜看著她,反問:“你想要我負責嗎?”
蘇嫋傻眼了……
今日的一切著實太過出乎預料,可這一瞬,她卻清晰的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謝沉硯這個死對頭如今好像真的是有些喜歡她的。
驚愕之餘,蘇嫋不夠聰敏的腦瓜快速轉動起來。
她之前想到借抱謝沉硯大腿來試試她身上炮灰光環是不是真的那個念頭,好像……要成了?
蘇嫋腦海裡正在劈裡啪啦打算盤,猝不及防的,謝沉硯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她下意識抬頭:“為什麼?”
一開口,才驚覺他已經走得很近,正靜靜看著她:“因為我不是你平日裡招惹的那些毛頭小子,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陳硯其實根本沒想過與這隻小孔雀有所瓜葛,因為他很清楚彼此的身份地位以及她的性情。
蘇嫋上次試圖用他妹妹抓他時說的話好像對他有意,可她是個沒有定性的人,對他更多的怕是頑劣與新奇。
而他呢……
陳硯更清楚自己。
不沾染便罷,若是真的有了糾葛,等到這嬌小姐玩心過去,想將他如同那些圍著她的愛慕者一般棄如敝履,陳硯覺得,他肯定不會那樣好說話。
而最要緊的是,他有不好說話的本事。
若他真的被激起惡意,怕是什麼高門大院深宅護衛都沒用的……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可昨夜的一切也讓他更清晰的意識到,他的自製力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好。
劫後餘生的小孔雀那樣抱著他仰頭可憐至極的看著他的一瞬,他心中便隻剩下一個念頭:想要她。
哪怕心知彼此出身地位雲泥之彆,明知她的性情種種……卻都無法讓他再度將那個念頭按捺下去。
所以,僅存的理智與克製變成了最後的提醒。
他問她,是否願意讓他負責,讓她……想清楚了再回答。
蘇嫋並沒有察覺這句提醒背後的深意,而是一門心思想著往後怎麼利用他對付蘇萱,於是她心一橫,抬著下巴道:“我想好了,就要你負責!”
果然,很兒戲。
陳硯知道自己不該陪著這心性跳脫的千金小姐胡鬨,可到了這一步,拒絕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看著她,緩聲提醒:“我如今一無所有……”
蘇嫋一揮手:“但你生的濃眉大眼,他日定然前途無限。”
陳硯笑了。
這混不吝的孔雀小姐……罷了,瘋就瘋吧,他認了。
輕吸了口氣,陳硯出聲:“但我有要求。”
“你還敢提要求?”
蘇嫋不敢置信:“本小姐不嫌棄你貧窮微賤,你不感激涕零也就罷了,還敢提要求!”
早已習慣這小孔雀說話時不時就要找打的風格,陳硯沒與她計較,而是淡淡嗯了聲:“是有要求。”
蘇嫋無聲撇撇嘴:“行了,你說吧。”
陳硯緩聲開口:“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不能三心二意。”
不等蘇嫋開口,他接著說:“若你能做到,今後我的一切都屬於你。”
如今大齊邊境不穩,群狼環伺,隨時都有起戰事的可能,快則年,慢則十年內,他便能給她不亞於如今的生活與地位。
隻是這些話說出來未免太過虛無,所以他沒有說,隻是許諾出自己。
一切都屬於她?
蘇嫋試探著問:“那,若我沒做到呢?”
陳硯看著她,沉默片刻,沒有說出什麼會嚇到她的話:“那我就離開。”
蘇嫋又問:“那若是你他日變心呢?”
“我不會。”
陳硯回答的毫不遲疑,然而,上首那小孔雀卻不肯罷休:“那萬一呢?”
她煞有介事道:“男人一張嘴是靠不住的,本小姐早已過了聽人畫大餅的年紀。”
陳硯看她,眼底帶笑:“小姐芳齡幾何?”
蘇嫋怒目而視:“跟你說認真的。”
陳硯帶笑的神情緩緩變成極致的專注與認真。
他說:“我不會變心……”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哪怕知道彼此雲泥之彆性情相悖,卻還是忍不住的喜歡,看到她就忍不住的心動心悸想要據為己有……
又怎麼可能變心!
蘇嫋頓了頓,點頭:“行,那我相信你。”
說完又補充了句:“若你敢騙我,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陳硯勾唇:“好……”
蘇嫋暗暗握拳猜測,這會不會對她和蘇萱之間那詭異的此消彼長有什麼影響。
而她並不知道,她猜對了。
就在陳硯對她說“好”的一瞬,遠在京城的蘇萱忽然聽到讓她麵色大變的聲音。
“爽感50,光環50”
幾乎是下一瞬,對麵,前一刻還滿臉溫柔給她倒了杯茶水的謝輕瀾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來,神情微頓。
“蘇嫋離開快三個月了,也不知在雲州過得怎樣。”
蘇萱拚力握拳,一雙手幾乎有些顫抖,心慌意亂之下竟是沒說出話來。
分明這幾日她的爽感和光環值都在一點點上漲,尤其是昨晚那個人幫她刺殺蘇嫋時,她這邊的爽感與光環都上漲了30
今日便趁機想暗示謝輕瀾將婚期提前,卻不想,還沒來得及開口,變故忽生。
蘇萱隻猜到是刺殺失敗,可即便刺殺失敗,卻沒道理蘇嫋的炮灰值會忽然減少這麼多。
她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