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夜宴不比尋常,除了宴會自然還有許多節目,嘉恒帝好武,幾乎年年都會讓小輩比試,自己給添彩頭。
今年是比箭術,除了幾名成年皇子,一些擅武的高官子弟與年輕武將也在其中。
太液池旁邊的柳樹上綁了好多串燈籠,參加比試的人則是站在太液池這一頭,他們要比的就是看隔著近乎百步的距離,誰能射下來更多的燈籠。
在前幾年,魁首必定是大皇子謝沉硯,可就在幾年前大皇子於戰場失蹤生死未卜之後,這幾年的魁首基本都是五皇子謝輕瀾。
眾參賽的人都往台階下太液池邊走去,謝輕瀾正要過去,蘇萱連忙起身小聲提醒:“五殿下,二殿下爭強好勝,若是你贏了他,恐惹他不快。”
當初眾所周知的儲君人選是那位文武雙全的大皇子,在大皇子出事後,嘉恒帝心神俱傷,這兩年,大臣頻頻奏請立儲,嘉恒帝心裡清楚自己身體狀況,也心知等不回自己的大皇子,於是準備立繼後所出二皇子謝程渝為儲君。
風聲已經傳出,蘇萱才會提醒謝輕瀾擔心他惹未來儲君不快。
她是好心,卻不想,話音落下就見謝輕瀾眉頭蹙起:“不過是玩樂而已,我與那位置無緣也沒興趣,卻不代表我要處處憋屈。”
蘇萱見他不悅,忙道自己想多了:“是我見識短淺,你彆生氣。”
謝輕瀾壓下火氣沉聲告誡:“你是國公府大小姐,如今你我已經定親,你也是未來王妃……除非謀逆大罪,否則,無需因為任何人這般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平白嚇唬自己。”
就差直接說她小家子氣了。
“爽感3,光環5”
蘇萱暗暗握拳,白著臉訥訥應聲。
謝輕瀾見狀又有些不忍,低聲安慰了幾句這才往太液池那邊走去。
等到人離開,蘇萱才抬起頭來,暗暗咬唇,然後往女眷宴席之處走去。
宴席所在之處距離太液池還有些距離,不過也不算遠,能大致看到那邊的動靜,再加上有宮人及時傳話,因此,那邊比試的情形倒也能知曉的清楚。
很快就比出了前三。
聽到太監傳話說前三名分彆是五皇子謝輕瀾,上將軍之子舒玄清以及二皇子謝程渝,蘇萱立刻就感受到周圍或明或暗朝她投來的豔羨目光。
畢竟,二皇子謝程渝雖有可能成為太子,可他早有了正妃,三皇子是文弱書生,四皇子輕佻浪蕩,這麼一算下來,整個京城,最尊貴出挑的便是五皇子謝輕瀾了。
也是因此,蘇萱才會處心積慮盯上謝輕瀾。
當初她機緣巧合的確拉了醉酒的謝輕瀾一把,卻並不敢以此作為契機,因為她當時是悄悄尾隨謝輕瀾。
後來從蘇嫋那裡得知謝輕瀾正是因為那出手相救之情才對蘇嫋另眼相待,她也並非沒有動心。
可那時候她才剛開始聽到那個聲音,也沒有積累多少爽感和女主光環,再看到蘇嫋那張臉,她就改變了主意。
對皇子的恩情可大可小,她姿色平平,若謝輕瀾知道她才是救他的人,萬一賞些首飾珠寶便了結此事,那便是平白毀了這個機會。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才耐著性子對蘇嫋說願意成全蘇嫋與五皇子……而後,借著蘇嫋對她的謝意,頻頻讓蘇嫋在與五皇子出遊時帶著她。
五皇子最初的確從未正眼看過她,甚至在第一次見到她時還詫異她居然是蘇嫋的姐姐。
他說:“你們姐妹竟半分也不相像。”
蘇萱強忍著難堪一點點靠近,蘇嫋張揚跋扈,她便溫柔和善,蘇嫋與人爭吵她便上前道歉轉圜……一點點積累爽感與光環,然後開始引起謝輕瀾的注意。
謝輕瀾的注意又給她增加了不少爽感和光環,而後,蘇嫋與謝輕瀾爭吵越來越多,她便溫柔小意處處忍讓勸阻……知道謝輕瀾憐惜弱小,她便故意數次讓他撞見自己被人奚落欺負,讓他生出憐惜之情。
慢慢的,她的光環越來越大,謝輕瀾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蘇嫋炮灰值越來越高。
等到確認謝輕瀾對她另眼相待,再趁著他與蘇嫋爭吵時幾次介入其中,就這樣,謝輕瀾對針鋒相對的蘇嫋越來越不耐。
若非上次揭露救命之恩真相時蘇嫋不知怎的忽然自己坦白,炮灰值增加的不夠多,她的光環增加也不夠多……否則,她的影響力應該已經能讓謝輕瀾迫不及待與她成親了。
不過沒關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一切都是她努力得來的,所以,她配得上那些人眼中的豔羨。
蘇萱心中愉悅,麵上則是維持著溫柔乖順,在被九公主謝明月打趣問她怎麼不去給五皇子加油助威時,抿唇露出羞澀笑容。
這時,宮人過來報出最終結果:舒玄清第一,五皇子第二,二皇子第三。
蘇萱微微抿唇卻神情不變,旁邊……九公主也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太液池邊,謝輕瀾衝舒玄清道:“少將軍不愧是戰場上曆練出來的箭術,果然非比尋常。”
舒玄清長身而立,頷首淡笑:“兩位殿下亦是箭術精湛。”
客套話無需太多,謝輕瀾拿了第二名五十兩黃金的彩頭,習慣性轉身,可看到空空如也的身後並沒有那個不顧旁人視線替他歡呼呐喊的身影時,才想起來,蘇嫋已經不在京城。
不遠處,蘇萱正坐在女眷席間看著這邊,很是雅致守禮。
謝輕瀾也不管旁人會不會調侃,徑直往那邊席間走去。
到了宴席邊,有人笑著打趣:“五殿下此番可是馬失前蹄了。”
謝輕瀾並不在意:“我隻是比不上第一,又不是比不上你們……”
榮貴妃笑罵了句:“半分不知道謙虛的。”
嘉恒帝微笑點頭,心中有些惋惜。
除了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外,其實老五也還算不錯,隻是他觀察後意識到,老五自己是個爭強鬥勝混不吝的性子,整日裡打馬遊街不務正業,且耳根子軟心思過於簡單直接。
老二雖略顯古板,行事卻謹慎周全,屆時他再留下幾名可靠的輔政大臣,也能做個守成之君。
若是他的皇長子還在就好了……
想到從小寄予厚望當成儲君培養的皇長子,嘉恒帝心情不好,提前離席,宴席間的氣氛便輕鬆了不少。
謝輕瀾徑直走到蘇萱旁邊。
蘇萱知道他沒拿魁首,擔心他不悅,因此眼神略顯拘謹擔憂。
謝輕瀾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未婚妻又在緊張什麼,直接將自己贏來的彩頭遞過去,是兩個沉甸甸的大金錠。
以往,謝輕瀾的彩頭都是蘇嫋的。
蘇萱看著亮燦燦的黃金,不願像蘇嫋那般庸俗,便噙著笑意柔柔看著謝輕瀾:“我更想要殿下今日射箭時弓上的穗子……”
是他比試過的弓箭,穗子比起俗氣的賞金來說,更有意義。
蘇萱覺得自己的選擇無懈可擊,卻不想,話音方落,就見謝輕瀾眉頭蹙起:“那弓是禁衛軍中的,穗子不知是什麼人係上的已經陳舊不堪,要那東西做什麼?”
蘇萱怔怔想要解釋:“我……”
謝輕瀾無端有些煩躁起來:“五十兩黃金是不多,卻是父皇賞賜的彩頭,是我自己贏來的,你若不想要就算了。”
“爽感5,光環5”
蘇萱忙道:“我沒有,殿下,我……我想要。”
謝輕瀾便將兩個大金錠子遞了過去,先前還算不錯的心情也被這莫名其妙的一遭搞得有些沒了興致。
他忽然想到,若是蘇嫋,她必定一直大呼小叫的陪在他身邊給他呐喊助威,不管旁人的視線和調侃,對他贏來的黃金肯定也是早早就搶走給自己換漂亮衣裙首飾了……
想到那隻喜歡熱鬨的小孔雀獨自在雲州,連宮宴也無法參加,謝輕瀾的心情忽然有些煩悶。
原以為蘇家隻是小懲大誡,卻不想,居然真的將她送去這麼久,連她在山中迷路差點出事都沒說將人接回來,未免有些冷血無情了。
蘇萱眼見謝輕瀾心情似乎變得不太好,心知自己方才努力想表現卻弄巧成拙,一時有些心裡沒底,便鼓起勇氣主動上前:“我陪殿下走走吧?”
謝輕瀾說算了:“宮中就這些地方看了多少年了沒什麼好看的。”
這是謝輕瀾第一次對她露出有些不耐的神情。
蘇萱意識到是自己今晚兩次說錯話影響了女主光環,袖中的手握緊,麵色微白泫然欲泣:“殿下……我是不是很無趣?”
謝輕瀾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好像語氣不太好,若是蘇小孔雀,怕是已經掐過來拽他臉了。
看到蘇萱噙著淚意的眼,謝輕瀾忽然有些後悔方才對她言語不耐,忙溫聲哄勸:“你不要多想,人與人性格不同,不必非要同誰比較。”
蘇萱低低應了聲,心底的冷意卻愈發翻湧起來。
她都沒說什麼與誰比較,他為何偏偏說這種話……他方才自己在將她同誰比較?
家中爹娘這幾日正在商議要將蘇嫋接回來,怕她出事,謝輕瀾也是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蘇萱的指甲緊握幾乎陷進肉裡。
不行,那些被蘇嫋的光芒壓得慘淡無光、噩夢一般的日子她是一天都不想再過了,一天都不想!
蘇嫋是一天都不想再紮馬步了!
可一想到她不設法拖著謝沉硯,他就要去與葉琳琅狼狽為奸,她就再沒有機會報仇……這個念頭愣是讓她詐屍一般從床上爬了起來。
然而,當她強忍著滿心堪比厲鬼的怨氣爬起來後,卻從立春那裡得知,謝沉硯撂挑子了。
“陳硯方才來了,說不日便要去軍中做事,不能再過來了。”
蘇嫋頓時怒不可遏,早飯都沒吃,強壓著火氣梳洗換衣,徑直就殺到了陳家院子裡。
陳硯正在劈柴。
後邊要跟著葉將軍做事,雖軍營回家不到一日路程,卻到底不比以往,他想多劈些柴火給家裡備上。
就在這時,院門砰得一聲被推開,他抬起頭,就看到一身華服的孔雀小姐怒氣衝衝站在院門口瞪著他。
“陳硯!”
蘇嫋下意識就要開口,臨罵出口前一瞬總算是想起來自己的目的是把人留下,到了嘴邊的喝罵堪堪拐了個彎兒,噎得她擠出的微笑都十分僵滯虛假。
“你為什麼不願意繼續教我學武了呀?”
陳硯仿佛壓根沒看出來千金小姐強忍著怒火,不鹹不淡繼續低頭劈柴:“反正你也沒真的想學武。”
蘇嫋當即反駁:“我想學啊!”
話說出口才想起來自己這幾天好像的確就沒好好學,但她半點也不心虛:“反正你已經答應了要教我,答應的事不能反悔。”
陳硯動作停下抬頭看著她:“你也答應了要好好學,既然你都能隨意改變,為何旁人不行?”
蘇嫋氣急:“不行就是不行!”
陳硯神情淡漠,轉身要去拿木柴,卻被蘇嫋張開手臂攔住。
她擋著謝沉硯不讓人走,見硬的不行便來軟的:“我以後都好好學,真的。”
少女拖著調調像是在撒嬌:“師父,你再相信我一回。”
陳硯移開視線:“蘇小姐言重了,隻教了不到一日,我算不上你師父。”
“算得上算得上,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來來師父,徒兒先把束脩交了。”
她摸出張銀票給陳硯塞過去:“師父何必去軍中拿命搏前程,徒兒往後自會……”
話沒說完,卻見對方後退避開她的手,分明不肯收。
蘇嫋急了:“誒你拿著啊,咱們不是說好了的。”
她現在滿心都是想著千萬不能讓謝沉硯和葉琳琅攪和在一起,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拿了錢自然要給她好好做事,見人不肯收,情急之下便往他衣襟裡塞進去。
可蘇嫋忘了,此時還是夏日,衣衫單薄,她塞銀票的同時謝沉硯往後退了一步……衣襟頓時就被扯開了。
上衣鬆散,露出塊壘分明的胸腹,甚至,蘇嫋捏著銀票的手還在上邊劃了下,她頓時一愣,不期然就想起前世那一遭。
謝沉硯被五花大綁著,外衣早已破爛不堪,整個人正以一種極度羞恥的姿態被禁錮在她麵前,因為她這個他口中“荒唐放蕩”的惡女而呼吸混亂,胸腹間肌肉輪廓緊繃顫抖昭示著他的難耐與痛苦……卻還在罵她。
對麵,陳硯的麵色登時變了,他側身收攏衣衫,語調冰沉冷硬:“蘇小姐,請自重。”
蘇嫋恍然驚醒,回過神來看到他的模樣,仿佛與前世那個不共戴天的仇人融為一體。
先前強壓著火氣的耐性瞬間消散,她冷笑看著謝沉硯:“怎麼,討厭我啊?”
她臉上是陳硯從未見過的冰冷。
陳硯嘴唇微動,還沒開口,就聽到千金小姐滿是譏諷的冷嘲:“真還把自己當回事了……忘了告訴你,我也討厭你、憎惡你!”
說完,蘇嫋轉身一把拉開院門大步離開。
院門砰得一聲撞到牆上,來回晃動著……窗口,陳寧紮著小揪揪的腦袋慢慢探出來,小心翼翼看著大哥一動不動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