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舟車勞頓,即便是換了新地方,蘇嫋這一覺也睡得沉沉,等到她醒來時已經過了早膳時間。
但現在在蘇園裡她是老大,自然是她想什麼時候吃,便什麼時候吃。
用完早膳出去,便看到謝沉硯已經候在院子裡等她差遣。
蘇嫋昨晚苦思冥想,臨時想出了個法子,準備試一試。
她對謝沉硯說想自己做狐裘大氅,讓他去山裡獵狐狸:“若是打到獵物,我按照市價買。”
原本的約定是做她家仆人,並不是獵人,所以蘇嫋給出了合理的解決方法。
陳硯知道自己一身功夫不俗,自然不怯進山,隻是他還以為這千金小姐會將他留在身邊故意磋磨,沒想到居然將他派了出去。
於是,陳硯從庫房領到了一套弓箭武器。
看了眼手中破破爛爛的武器,他不發一語帶著便出門往山裡去了。
千金小姐果然很記仇。
不過也是,先前在馬車裡被他製服都敢拔刀反抗,她原本也不是什麼乖順性子。
平安巷這邊在縣城邊緣位置,從巷子儘頭的石橋過了小河便是一條小路,沿著道路往前,路邊是連成片的田莊,蔓延到山腳下,小半個時辰便能到山裡。
蘇嫋看著謝沉硯背影消失,心裡暗暗希望他山裡被什麼野獸豺狼吃掉。
她問管家:“給的武器沒問題吧?”
管家景叔忙道:“都是破破爛爛沒法用的。”
蘇嫋滿意點頭。
早膳過後,蘇嫋出門透氣放風,畢竟這地方的風光著實不錯,不用像在京城時一樣要從高門大院乘車好久才能到各處遊玩。
她出了門,就見巷子各處的人明裡暗裡往這邊看來。
畢竟,蘇園貴不可言,又聽說搬來的千金小姐是個絕世大美人,大家就都想瞧上一瞧,究竟什麼樣的容貌才能稱得上一聲絕世美人。
於是,等蘇嫋出了門往石橋小河那邊走去的時候,周圍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她沒有帶帷帽,畢竟已經到了家裡,整日遮遮掩掩的不方便還略顯做作。
她就生得這樣美貌,何必偷偷摸摸遮著。
石橋那邊人很多,早膳剛過天還不熱,正是比較清閒的時候,蘇嫋一路走過去,就聽到左右的人小聲議論著,也都是些她早已聽膩了的誇讚。
等快到石橋時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人都聚在石橋邊,原來是有人在作畫,而被畫的,則是坐在石橋旁柳樹下的一個華服少女。
華服少女名叫金明珠,乃是濟寧縣富商之女,慣有濟寧第一美之稱。
附近的人都知道,金明珠小姐瞧上了陳家二郎,陳序,再加上金家離平安巷不遠,所以金明珠經常往這邊跑。
今日便是她花一兩銀子請陳序給她作畫。
一來,作畫的時候畫師必須一直盯著她看,金明珠打扮得美美的就想讓陳序看她,二來,則是她聽說平安巷新來了位蘇小姐,傳言說蘇小姐可比她這個原本的濟寧第一美女還要漂亮的多。
金明珠才不信,直接便殺過來了。
可等她在眾人小聲議論和視線中看到漫不經心走過來的女子時,眼睛就瞪大了。
先是不敢置信,接著便是忍不住的氣憤。
金明珠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她被比下去了!
可是,她也不差啊!
這小蹄子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住進了平安巷,萬一瞧上了陳序可怎麼辦?
想到這裡,金明珠便又鬥誌昂揚,狠狠白了眼蘇嫋。
蘇嫋:?
她沒理會那瞧著莫名其妙的華服少女,畢竟對方跟她可不是一個段位,甚至不夠被她放在眼裡。
蘇嫋看的是那個作畫的人,準確來說,是那人的畫。
若說蘇嫋還有什麼才藝,那便是畫畫了,她於繪畫一途頗有天分,隻是以往總是忙著與謝輕瀾吃喝玩樂,很少有耐下性子好好畫的時候,但不得不承認,她是喜歡畫畫的。
自然也懂畫。
這個人畫的居然還挺不錯,這手畫技便是在京城也能嶄露頭角。
看畫看的認真,蘇嫋無意識也就走了近了些,倒是沒留意到對麵那被畫的少女越睜越大的眼和越來越惱火的神情。
遭了,果然是衝著陳序來的!
就在這時,蘇嫋忽然看到那正在畫畫的人筆尖一晃,竟然在好好的畫上拉出一道墨痕,就在她滿心詫異時,那人竟是直直往旁邊倒下……
旁邊就是石橋,石橋下是河灘上嶙峋淩亂的石頭,摔下去便是個頭破血流。
更重要的是,她就在他旁邊,這人是朝她倒過來的。
蘇嫋一把將人推回去:“喂,你乾嘛?”
陳序還以為自己會摔個頭破血流,可預期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不受控製的身形被推回來,他連忙扶住畫架勉強穩住自己,然後就聽到一道絕稱不上友善的聲音。
與此同時,眼前的眩暈散去,陳序怔怔看著如撥雲散霧後出現在眼前的臉,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便是萬花齊放。
金明珠已經衝了過來,立刻將自己插到陳序與那狐狸精中間,滿眼擔憂看著陳序。
“陳序你怎麼樣,你沒事吧?都怪我,我不該明知你生病剛好還讓你畫畫……你畫的真好,我好喜歡啊,這是潤筆費。”
陳序不動聲色退開半步,和往常一樣客氣卻疏離的拒絕:“畫作未能完成,我不該收錢。”
金明珠急得不行:“已經快好了啊,你怎麼這麼犟……”
蘇嫋看著那兩人言語間拉拉扯扯膩歪的不行,移開視線,撿起地上毛筆涮了涮,沾了顏料,看也不看刷刷揮手。
“好了!”
蘇嫋扔了破爛爛差點影響她手感的畫筆,後退開來:“畫完了,你們該收畫的收畫,該付錢的付錢,可以把路讓開了嗎,我要過橋。”
金明珠目瞪口呆看著短短片刻就變得完美的畫像,旁邊,陳序怔怔從畫上移開視線,下意識後退兩步,就看到那方才救了他的少女拎著裙擺神態隨意踩上石橋帶著丫鬟走遠了……
蘇嫋並不是為了救人,將人推回去也是嫌棄的成分更多一些,可沒想到,午飯的時候,門被一個小豆丁敲響了,說是來道謝。
小丫頭片子穿著帶補丁的舊衣服,但還算乾淨,小心翼翼端了個瓷碗,裡麵是暗紅色點綴著綠蔥花的……小炒魚?
小豆丁終於從看到仙女的驚詫中回過神來,細聲細氣說:“蘇小姐救了我二哥,我娘說這是她做的小炒魚,夾饅頭很好吃的,讓我給蘇小姐送來道謝。”
想了想,小丫頭繼續說:“我大哥不在家,娘眼睛看不到,二哥是個男子不方便來送,就讓我來了。”
原來今天推了把的那個是謝沉硯現在的弟弟啊,嘖!
蘇嫋本瞧不上寒門小戶的吃食,隻是這野菜炒小魚聞起來鮮香麻辣的,竟讓她想試試。
她擺擺手讓立春接了海碗,片刻後,小姑娘端著一大盤精致的糕點回到自家院子裡。
陳序有些緊張的迎上前,等看到那些濟寧縣內很少見的精致糕點時,頓時愣住:“阿寧,怎麼回事?”
陳寧依舊是細聲細氣:“蘇小姐說謝謝小魚,她很喜歡,她說‘你上我來’,送給我們這些點心。”
陳序知道,蘇小姐說的一定是禮尚往來。
看著盤子裡精致的糕點,想到上午眩暈後於天光乍現中看到的少女,他心中一陣悸動,握了握拳,勉強壓下。
另一邊,蘇嫋讓立春用剛蒸出來的饅頭夾了小炒魚試試,然後就發現,果然鮮香麻辣……很好吃。
但她很少吃辣,也不扛辣,很快便是一邊吸溜吸溜喝著冰鎮酸梅汁,一邊忍不住一口一口,立春看得直皺眉,生怕給自家小姐辣壞了。
蘇嫋讓她嘗她也不肯,結果正要將小魚挪走,卻不慎打翻在地。
蘇嫋氣道:“你是故意的。”
立春則是滿臉無辜:“奴婢冤枉……”
蘇嫋白了她一眼,立春笑嘻嘻去收拾打掃。
等到陳硯拎著一隻白毛狐狸走進院子裡的時候,不經意就看到了垃圾簍裡的小炒魚。
因為他們家改善夥食時經常做這個,瞧著有些眼熟,他就多看了眼。
將狐狸交給護院,得知蘇小姐在休息讓他晚點回話,陳硯便轉身回去自己家裡。
嬸母眼睛不大好又在病中,陳序也是生病剛好,他有些放心不下。
進了院門,就看到小阿寧舉著一塊點心跑過來:“大哥,吃,很好吃。”
精致的點心不像是鄰裡會給的,陳硯順口問了句,就聽到小妹說是娘讓她給蘇小姐送了碗小炒魚後蘇小姐回禮的。
陳序在旁邊紅著耳尖解釋了蘇小姐救自己的事。
陳硯不發一語,想到了蘇家垃圾簍裡的小炒魚。
那是他家人不舍得吃送出去道謝的……和那些鄰裡熱情送上的果脯一樣,直接進了蘇家的垃圾簍。
他摸了摸妹妹的頭,然後起身走進屋子溫聲叮囑:“蘇家富貴,什麼都不缺,嬸娘往後彆送東西過去,平白浪費。”
陳大嬸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嬸娘給你丟臉了?”
陳硯搖頭:“怎麼會。”
片刻後,陳硯被喊去蘇園。
蘇嫋往他身上看了看,不光沒被野獸撕了,連傷都沒有……即便她已經知道這廝身手了得,可真的看到他好好的回來了,還是忍不住滿心失望!
她懨懨擺手:“行了,明日繼續去,今日這狐狸……”
話沒說完,卻聽到謝沉硯淡聲開口:“狐狸便抵了蘇小姐今日送的糕點,往後還請小姐不要再往我家中送東西,寒門小戶消受不起。”
蘇嫋一頓,回頭看著他,唇角翹起:“怎麼,一點糕點都戳到你可憐的自尊心啦?”
看到謝沉硯不高興,蘇嫋頓時心情轉好,故意羞辱他:“不過是你家人自己上趕著送東西給本小姐,回禮是本小姐的教養罷了,你委實無需太過敏感自卑。”
然而,對麵謝沉硯卻並沒有露出任何類似於自卑的神情,反而是抬眼直直看過來:“若真有教養,便不會毫不遮掩將旁人的心意棄如敝履。”
蘇嫋愣了一瞬,這才想起撒到地上後被掃進垃圾簍的小魚。
可她當然不屑於向謝沉硯解釋,況且本就有意在殺了他之前折辱一番,她便勾唇笑開:“那也要看是什麼心意,有的東西太過寒酸,可不配入本小姐的眼。”
說完,果然就看到謝沉硯因為家人心意被踐踏而露出的冷意。
蘇嫋心情愈發好了,一邊欣賞著,一邊慢條斯理給自己剝了顆葡萄。
陳硯抬眼,便對上蘇大小姐居高臨下惡劣不屑的笑意。
陰陽怪氣羞辱他似乎讓這個千金小姐很愉悅,她不緊不慢將葡萄喂進嘴裡,嘴唇被葡萄汁水染得剔透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