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幾步的距離,就聽到了樓道裡傳來的打鬥聲。
聲音很悶,淹沒在昏暗裡。
有人悶哼出聲,緊接著慘烈的一聲。
“彆動!再動我開槍了!”
第一個趕到的便衣打亮手電,光線明晃晃照出一地斑駁。濃稠的血集中在樓梯最下層,就像下雨天泥濘的泥水,順著邊緣滴滴答答地落。
失去掙紮力氣的男人平躺在地,肩胛插著一把尖刀。而另一邊,屈腿靠坐在牆邊的人抬手擋了擋刺目的光,他臉偏著,脖頸蒼白的皮膚同樣被血染紅。
“不許動!雙手抱頭!”
那人艱難地抬起手,掏出一枚紅色火機扔在地上,而後聽從指揮地雙手高高舉起。
這個動作於他來說還真是挺屈辱的。
謝之嶼無聲地笑了下。
還好,還好她看不見。
他脫力般靠在牆上,聽著蜂擁而至的腳步聲落在身邊,有人壓住他的手反剪在後。
有人在檢查何氿的傷勢。
“嫌疑人肩部中刀,出血量大,叫醫生。”
也有人在耳麥裡向上報告。
“還有一個,應該是線人。在他身上搜出了另一枚紅色火機。”
電流聲刺啦刺啦劃破黑暗。
那頭問:“線人怎麼樣?”
反剪在他身後的力氣鬆了一瞬,有人彙報:“線人沒大礙,手臂被刀子劃了。”
落日徹底沉入樓宇之下。
從樓道出來,天際已經一片靛藍。
謝之嶼沒想過迎接自己的是這麼盛大的場景,警燈閃爍連成一片,遠處有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匆匆而來。
他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狼狽的襯衣。
血透濕了一片,黏在皮膚上。
這些都是何氿的血。
何氿握著刀子衝過來時,他後背還沒從痛勁兒中緩過來,全靠本能躲了過去。第二刀,他卡住何氿的手腕反手一推,刀子撞在牆上震落在地。
虎口陣陣發麻。
他踩住刀鞘往後一滑,另一隻手飛速撈起。
在何氿第三次撲將而來時,刀尖猛然偏移,正中肩胛。
血噴泉似的迸濺出來。
這把刀好鋒利,同他記憶裡磨斷指節韌帶的感覺完全不同。先是刺破柔軟的血肉,而後力氣被卡阻,堅硬的骨骼頑強地抵擋住利器繼續突進。
那種感覺……
謝之嶼蜷縮起手指。
他不想回憶。
“方便借一件衣服嗎?”他側頭,問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的便衣。
因為上頭交代,對方對他的態度還算友好。
兩個便衣互相對視一眼:“可能不太合身。”
“沒關係。”謝之嶼很有耐心地說,“血太多了,看著嚇人。”
他是孤身一人藏匿敵窩當線人的人,說出嚇人二字未免違和。可他態度認真,以至於兩名便衣不得不當回事。
最終借來一件黑色外套。
對謝之嶼來說的確不合身,他隨意披在身上。將染紅半邊的襯衣遮得七七八八,這才走出樓道。
住院部頂樓的燈光已經打開。
他看到吊蘭在夜風裡招揚。
而窗框後卻空蕩蕩的,沒有人。
醫護人員之後,又有另一隊腳步聲趨近。謝之嶼收回目光望過去,領頭的他麵熟,是李寬。
李寬上下掃了他一眼:“辛苦了。”
“答應我的事呢?”謝之嶼直白地問。
“我正要和你講這件事。”李寬說,“方便移步嗎?”
李寬用詞太客氣。
方不方便他都得移步。
謝之嶼垂下眉眼,手指在看不見的地方緊握成拳。他太清楚其中的意思了。
太客氣並非好事。
隻有在對方做不到答應你的事,有愧於你的時候,才會在明明可以強硬的立場下展露出反常的態度。
“好。”
可是他無能為力。
等待他的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小房間,一張桌,一張椅子,和刺目的照明燈。
這種規格,像極了審訊室。
謝之嶼笑笑,自然地坐在唯一那張椅子上。
“抱歉,因為你身份特殊。我們還是會對你展開詳細調查。”李寬歉意地說,“不過你放心,隻要調查清楚你與這些事的確無關,法律會還你——”
“我能不能向你請求一件事?”謝之嶼搖搖頭,打斷。
李寬怔了一下。
請求。
就算在跟他談條件說要一個身份的時候,對方也沒用過請求這樣的字眼。以至於讓李寬覺得眼前這個人隻適合和平談交易,他不可能有求於人。
於是聽到請求二字,李寬下意識繃直雙肩。
他以為接下來是件極難做到的事。
可是他的線人卻隻是問:“她來了,對嗎?”
剛才和趙承的短暫交涉裡,李寬得知買家來的是受捐贈人的孫女。京城方所有信息都由她提供。
李寬想到曾經在沙灘上與他有一麵之緣的女孩兒。
如今他的線人問起,他第一時間聯係起這些事。
“對,是她。”
“能不能不要讓她看到我現在的樣子。”男人抬眼,平靜的眼神直擊內心,“我答應她要做一個普通人的。”
李寬看著這間簡陋的審訊室,瞬間明了。
普通人不會出現在這裡。
他點頭:“我知道了。”
招來手下其他刑警看守,他轉身出去。
就那麼巧,在走廊的拐彎處,李寬聽到兩道聲音。一道是那個女孩兒的,另一道屬於趙承。
“我隻想看看他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應該隻有胳膊被劃傷,一會兒會有醫生做詳細的檢查,結果我當然會毫不隱瞞地告訴你。”趙承說。
“那我隔著玻璃看一眼。”她請求,“就一眼。”
趙承露出無奈的表情:“照理這是不允許的。不過看在清柏的麵子上……”
“領導。”李寬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那邊不太方便。”
“他怎麼了嗎?”在趙承之前,女方緊張地問。
“他……”
李寬張了張嘴。
話到嘴邊,他最終還是用公事公辦的態度:“現在他的身份還在調查,按照程序不能見任何人。”
“可趙承哥答應——”
李寬望向趙承:“領導,這個案子是我直屬。很感謝你們上級的協調,不過我想現階段未免紕漏,我們還是得按規矩辦事。”
趙承無奈聳肩:“他說得有理。”
還有幾步的距離了,他們之間卻仍有未跨越的鴻溝。
溫凝下意識抿住唇。
“小姐,他有一句話帶給你。”李寬突然道。
她恍然:“什麼?”
“謝先生說他很好。”李寬頓了頓,“他還說,春天結束還會有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