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睡著,到天光破曉時分,溫凝才進入淺眠。
她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覺至少會睡到中午,沒想到八點出頭,一個噩夢將她喚醒。
她坐在床上,真絲睡裙被冷汗濡濕,冰涼地貼上後脊。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她突然犯軸,非要想一想夢裡到底有什麼。
可是隨著一分一秒流逝,夢裡見到的東西離她越來越遠。
她隻是乾坐著,毫無收獲。
驚醒時那股心悸的感覺還沒完全下去。
她捂著胸口。即便不知道夢裡是什麼,她也清楚。能帶給她這種感覺的,一定是又夢到謝之嶼了。
真不公平。
夢到他的次數已經隨著她回京的時日越變越少,這麼珍貴的幾次,醒來卻想不起內容。
要是能在夢裡再好好見一見他就好了。
她沒有續夢的能力,也不想再睡了,起床,如平時一樣洗漱下樓。
樓下原錦程正在用早,眼神躲閃地跟她打招呼,叫一聲:“姐。”
她淡淡一眼:“我是獨生女。”
想來他也沒做錯什麼,就是碰上了她心情不好。
溫凝為自己的刻薄道歉。
“我有起床氣,以後看到我不用打招呼。”
難得她對他多說了兩句,原錦程受寵若驚:“啊,哦。我知道了。”
天知道他有多怕她。
記憶裡的那一巴掌打得他至今都沒緩過神來。
溫凝掠過他往外走。
手機適時亮起來,鎖屏上是溫心儀發來的信息,告訴她溫正杉和溫衛民下午回。
上午去公司,下午算著時間,溫凝到醫院病房。
她到的時候溫家兩兄弟剛進來不久。
溫心儀給她使了個眼色,她走到門邊,聽到裡麵正在說:“那邊醫療條件更好,您這個病肯定能有起色。”
溫心儀朝裡麵努努嘴:“一回來就勸老爺子去國外治病,我說太折騰人,他倆這次倒是一條心,正勸著呢!”
“哪個國外?”溫凝明知故問。
溫心儀皺著眉:“說去泰國。搞不明白,現在還有什麼病京城看不明白要去泰國看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果然如此。
心口重重跳動起來,她臉色卻愈發平靜:“爺爺怎麼想?”
“老爺子還沒發話。不過我看他是心動的。還記得我剛回來那陣子嗎?”溫心儀說,“他躺在那,全靠那些設備維係生命。有一次半夜醒過來,他用手艱難地比劃給我看,想要我替他把管子拔了。”
溫凝沒聽過這裡麵的故事,抬眸。
“我哪兒能做這種事。我跟他說這是殺人,犯法的。他白一眼,又睡過去。後來身體慢慢好一點,管子撤了一根又一根,他又覺得活著有意思了。前兩天還跟我說,要去看秋天的楓葉。”
“楓葉?”溫凝心不在焉,“醫院樓下就有。”
裡麵的勸說也接近了尾聲。
溫家兩兄弟出來時麵上各自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輕鬆。做大哥的冠冕堂皇地感謝小妹,並且釋放出這次出國不如就她陪著一起去的訊號。
溫衛民在旁應聲:“是啊,老爺子現在眼裡隻有你。我們這段時間都忙,你不跟著,我們倒是不放心。”
溫心儀眉心微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她原本就想著老爺子要是真出國去治病,她也是要跟的,於是沒怎麼猶豫。
剛要開口答應,溫凝忽得撞過來,不小心把溫心儀手裡的瓷杯撞翻一身。
溫吞吞的茶水順著衣角滴答落下。
溫凝誇張地甩著手臂:“啊,好燙!”
“怎麼這麼不小心?”溫正杉有要發脾氣的預兆。
好在溫心儀擋著,她趕緊抽了一堆紙蓋在溫凝還沒開始發紅的皮膚上:“走走走,先去用涼水衝衝,我去問護士台有沒有燙傷膏。”
“姑姑,你衣服都濕了。”
“我沒事,先管你。”
兩人順理成章從房間裡出去。
一到外麵,溫心儀手裡的力氣鬆下來,望一眼身後:“怎麼回事?”
那杯撞翻了的水壓根不燙,溫凝這副反應顯然是有些話當著那倆兄弟的麵不好說。
溫心儀在她說著燙的一瞬間就回過味來。
兩人找到能說話的地兒。
溫凝認真道:“姑姑,你不能去。”
“為什麼?”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原因。”她無比鄭重,“但是你一定要找個借口拒絕。”
公司大事上溫凝都沒用過這麼嚴肅的態度,溫心儀心中計較再三:“好。”
數秒後,她又問:“如果我不能去的話,誰代替我去?”
這個問題溫凝還沒來得及思考。
她隻是在溫正杉和溫衛民說出這個計劃的同時,想到了更深遠的東西——如果交易失敗,同去的人必然會受到牽連。
正是如此,那兩個道貌岸然的男人才推脫得乾乾淨淨。
明明自己最想要利用老頭的命,卻把自己摘得最清。
可老頭就是百分百乾淨的嗎?
未必。
或許是他曾經哪一句透露出隻有他活得夠久,溫家的利益便能長久,才會讓兩個唯利主義替他打通繁雜的關係,找到續命的辦法。
她跟著爺爺長大,怎麼會不了解他?
可同時,她如何不想讓他活得長久。
她也有她的目的要追求。
何其諷刺,溫家的每一個人都完美地貫徹了不達目的不罷休這一秉性。
“實在找不到人的話,不然還是我……”善良的姑姑輕聲說。
“不。”溫凝果斷搖頭,“我去。”
這一圈數下來,她才是最合適的。
她知道所有內情。
她是最好的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