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裁縫鋪後,鳳叔徑直回家。
他如今獨居,一間四四方方的單身公寓簡單得一眼能看清全部。和老婆離婚得早,還有個兒子在大陸當差,這麼一間小屋就夠他自己一個人生活的了。
“在忙啊?”
他坐在床邊,打通兒子的電話。
兒子的確在忙,倉促一句:“怎麼這個時間?”
鳳叔說:“衣服拿走了,不是他自己來的。”
那邊問:“是他的人?”
“對。”鳳叔點頭,“單子也帶來了。”
那頭沉吟數秒:“確定沒錯是嗎?”
“不會有錯。”
“好,我知道了。”
簡單幾句電話掛斷。
鳳叔的兒子李寬挺直身板站在辦公桌前,一身警服利落板正,襯得此刻麵色容肅:“我的線人出問題了,行動取消。”
底下有人喊:“老大,昨晚得到消息我們的人就派出去了!先不說來不來得及撤回,就說這次機會有多難得。追蹤這麼久,這次離成功真的隻有一步之遙!”
李寬的話不容置喙:“這個線人很難得,首先要保證線人安全。”
“有我們的人在,能保住!”
“不,我們不能冒風險。機會錯過這次還有下次。”
“可是老大!線人的命是命,貨物的命也是命!我們完全有能力保下全部啊!”
李寬靜思片刻,沉緩道:“萬一,沒有貨呢?”
“……”
以他對線人的了解,那是個極其縝密的人。從第一次潛入賭場認識他到現在,過去不知道多少個日夜,李寬始終捉摸不透他的態度。
李寬相信他一定是掌握了交易時間、地點和貨物的每一個節點,才會往外遞消息。
短短一夜,線人臨時倒戈的可能性不大。
他們曾約定好暗號。
如無意外,所有寄放在裁縫鋪的衣服他都會親自來取。如果來的並非本人,並且手上有裁縫鋪給的留存單,兩道保險一重壓一重,紛紛指向一個可能——出事了。
無論當下準備做什麼,都要立即取消。
可是昨晚人已經派出,上頭也破天荒批準。
李寬一夜未眠,他甚至看見了沉積多年的案子破了一絲曙光。
他比在座任何人都想出動。
可為什麼在行動開始前突然要取消?
難道是他們掌握的信息還不夠?
不可能。
碼頭的暗哨已經傳來訊息,獵物已經出現。
那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如今唯一還沒到現場的,是貨物。
貨出問題了?
還是說壓根就沒出貨?眼前的一切是誘人深入的餌?
李寬越往下想,越是冷汗淋漓。背心的汗濕透了警服。
要用一條命去賭萬一嗎?
“告訴我們的人先不動,我去向領導請示。”
半小時後,請示下來的結果同他判斷的一樣——按兵不動。
如果有可能,最好當麵試探一下線人。
他們需要更確切的信息。
……
運河的水腥味撲了一臉,這樣燥熱難耐的午後,小女孩捧著花一路問一路走都沒有人停下買花。
一直到道路儘頭,她拐進一間小餐館。
“叔叔,剛才那個叔叔說不買哦!”
“知道了。”正在吃飯的某個食客拎出打包好的食物,“這是你要買的飯,謝謝你了小朋友。”
“叔叔,你的花還你。”
食客將藏在花束裡唯一那朵鳳仙抽出,在指尖碾爛。凋零的花落入塵埃,他拿出手機,快速輸入幾個字:天要落雨。
落雨,是收隊的意思。
散布在碼頭邊的行人步履匆匆,一邊望著天空,一邊抱怨著天氣離開。
那艘緩緩駛向岸邊的輪船終於靠岸。
謝之嶼雙手搭在欄杆上,麵是冷的,血液卻流得很快。賣花小女孩出現的那一刻他已經確信,離開澳島前的電話,溫凝理解對了他的意思。
當時何氿在旁邊,他說得太隱晦,且那會兒的他還沒有把握取消行動到底對不對。
一瞬間的直覺作祟。
他像在巨大的分岔路口為自己的人生拋了一枚硬幣,那枚硬幣正反未知,通往的路也未知。
可是接硬幣的人把她的好運分給了他。
他們都選對了。
這是人生第一次,謝之嶼把自己的命交給彆人。
事實證明命運送到他麵前的路是不錯,隻是下一步,他仍然沒有十足把握。
萬一交易如常,那麼他此番行動搭進去的是鋪墊了許久的心血和一條人命。即便心裡唾棄那樣爛賭的人死不足惜,但讓他親自將人推進地獄,將來的某個夜裡他一定會被負罪感驚醒。
從某種程度上說,何氿還真是做這種事的好手。
大大咧咧,精神狀態不穩。
他大概不知道負罪感是什麼東西吧?
謝之嶼想著伸手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那邊有人叫他。
“阿嶼!”
他回頭:“乜啊?”
“接貨了。”何氿道。
輪渡靠岸,這一趟船上的人很多。大大小小的行李袋肩上扛手裡拖,人群裡有個扛蛇皮袋的粗壯男人混在其中,看不出一點異樣。
路過他們時,他與何氿對上一眼。
“老板,剛下樹的榴蓮。”
何氿歪頭打量一眼:“多錢?”
“你看著辦咯。”那人說。
“收了。”何氿朝身後幾個保鏢招手,立馬有人接手扛過蛇皮袋。
再怎麼大的蛇皮袋也不可能裝下一個成年男人。
謝之嶼一言不發聽著他們用當地話交流。
果然還有下文。
那個男人說:“船上我還有個貨倉,更新鮮。老板要不要去看看?”
兩邊達成一致。
粗壯男人四下望一圈,朝他們招手:“跟我來。”
一行人隨他上船,直至底層貨倉門口站定。
那人攔住他們:“老板,先結款。”
他這麼一說何氿不耐地嘖一聲:“看了貨再說,萬一碰壞了你吃不了兜著走,還想要尾款?”
“肯定沒問題的。老板。生意誠信才做得長,這個道理我懂。我知道這次的貨重要,特地多轉了好幾道。這裡麵上下打點——”
“阿武。”何氿揮揮手,“給他。”
阿武聽令丟過去厚厚一個信封。
那人接住,隨後趴在舷窗口往岸上望了又望,這才去開門。
門一開,悶在空氣裡的臭味頓時衝破門檻直抵鼻腔。
何氿兩眼一白差點吐出來。
他捏住鼻子:“什麼玩意兒?”
“榴蓮啊老板。”男人說,“剛下樹的,你聞聞,味道正得不得了。”
後麵幾個保鏢沒忍住,乾嘔了幾聲。
這麼熱的天把榴蓮悶在貨倉,不知道哪個神人想出來的。
何氿忍住惡心探頭進去看了眼。
除了一貨倉榴蓮,裡麵什麼都沒有。
“人呢?!”他咆哮。
直到這一刻,謝之嶼始終懸著的心才真正落地。他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幾步,拍拍一旁正乾嘔的阿武,同情地安慰:“是有點臭。”
阿武張了張嘴:“yue——”
何氿氣急敗壞:“阿武,給我抓住他。”
阿武一邊挪動腳步一邊又嘔了一下。
還沒逮住人,電話先響了。
何氿一看是澳島的號碼,立馬接起。
那邊何先生氣定神閒地品了口茶:“接到貨了?”
“爸爸,出事了!”何氿飛速說,“根本沒貨,我們都被騙——”
“阿氿啊,怎麼還是那麼急躁。能成功接到頭,任務就已經完成了。”何先生道,“你說的貨還在澳島。”
“什麼???”
何先生又問:“這一路都沒出問題?”
何氿好像想通什麼,往謝之嶼的方向看一眼:“……沒有。”
“那就好。”何先生淡聲道,“我這關,阿嶼算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