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呼吸是兩秒。
溫凝在這兩秒間一直在試圖理解“對不起”所包含的含義。
是保不了她推她入懸崖前的懺悔,還是為今時今日讓她窺見到罪惡而悔恨。
無論哪一種都表明,謝之嶼對這樁肮臟的生意是知情的。
有多早呢?
是之前在遊艇上問她“一勞永逸是什麼”的那次,還是更早?或者從一開始他就知曉所有內情?
不,不對。
這件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
如果是她猜想的那樣,那謝之嶼為什麼要安排今晚讓她進這個房間?這對他明明沒有任何好處,她又不是同路人。
邏輯完全不通。
就像是兩個人的手筆……
兩個人?!
溫凝身形一僵。難道那個引路的服務生不是謝之嶼的人?那會是誰?
這艘遊艇上她認識的人不多,根本不需要排除。
下一秒,她忽然抬頭。
也正是這一抬,她看到謝之嶼比在唇邊的手勢——這是個噤聲的姿勢。
她緊張地不由吞咽,所有想說的話頓時咽了回去。她不知道此時此刻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隻是用那雙眼睛布滿水汽的眼睛看他。
她從未見過謝之嶼如此陌生的模樣。
像黑暗裡披著晨霧而來的教父,眉眼間全是整肅與悲涼。以至於讓她聯想到先前那句“對不起”,仿佛因他過錯打碎了悉心照料的嬌花,麵對一地碎片和殘枝爛葉,他出於本心地覺得痛。
他痛,於是眼尾下垂,那道狹長的褶沒入她從未見過的紅。
他朝她伸手。
溫凝在猶豫一秒後仍舊伸出。
她能感受到對方像浸透寒冰般布滿冷意的手,也能感受到冰冷之下粗糲又溫柔的掌紋。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她說。
腳下沒什麼力氣,也許是在櫃子裡關久了,也或許是驚嚇過度還未恢複。她在對方攙扶下努力站起。
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她想起過去在京城的那麼多日子裡,從蹣跚學步跌倒,到後來若乾次摔倒爬起、摔倒再爬起。
她已經習慣了自己拍拍塵土而後若無其事地起身,同旁人說一句:“摔跤而已,沒事兒~”
旁人會笑著說:“你還真是一如既往不服輸。”
她的所向披靡,在外人看來死不吃虧的個性,都是將自己堅實包裹的武器。
這把武器明明已經握得很好了,幾近與她化作一體。
為什麼……
溫凝握緊他的手。
她的內心呐喊彆在這時候攙扶她,這會讓她變得懦弱。可是身體卻不可控製地靠近。
啪嗒一下,眼淚滴落在手背上,像暈開的水蓮。
溫凝說:“沒關係,我沒怕。”
可是攙扶她的人仍舊毫不猶豫把她抱起,帶著他氣息的西服將她整個顫抖的身軀兜在底下,堅固好似堡壘。
“怕也沒關係。”謝之嶼垂首,抱著她的手臂逐漸收緊,“有我在這。”
外麵去而複返的耳朵終於離開門板。
何氿朝阿武做了個走的手勢,腳步輕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賭對了!
何氿暢快地想:他才是今晚最大的贏家!!!
……
回到客房,謝之嶼踹上房門,又矮身用肩抵開牆麵上的開關。
房間裡所有設施都被他檢查一遍。
確認無疑。
他不嫌麻煩,隻嫌浸在他胸口的濡濕乾得不夠快,嫌自己到關鍵時刻安慰人的話語格外匱乏。
低頭,埋在他胸口的腦袋依舊沒動。
她仿佛睡著了,長發落在他手臂上,安靜得讓他陣陣心慌。
一直到他將人放到床沿,那顆腦袋才無力地動了動。她靠上頸枕,抬臉,露出過分寡淡的神情。
心被重重揪了一下。
謝之嶼情不自禁伸出手,掌根貼近她腮邊:“怎麼這麼看我?”
眼眶好酸澀,溫凝索性閉上眼:“謝之嶼,你是好人嗎?”
她的聲音微啞,與胸口那片濡濕一樣,是在他懷裡安靜流眼淚的證據。
他似乎被燙到,垂下手,默默握緊成拳:“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不知道。”
今晚的事讓溫凝徹底亂了。
她飛著飛著撞進一張大網,包裹她的除了陰謀就是危險。理智讓她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感情卻一再背叛理智。
她閉著眼。
眼淚不聽話地從眼角滑落。
“你們會殺我滅口嗎?”
謝之嶼握拳的手幾乎將掌心刺破,頸側青筋因為忍耐而暴起。他不敢去碰她的眼淚,怕灼傷自己,可是內心更恐懼的大概是怕她會偏開臉回避。
默了許久,他才調整好呼吸:“有我在,不會。”
這句不會讓溫凝忽然睜眼。
視線死死落定在他臉上,眼淚卻仿佛斷了線一個勁往外湧:“可要是有一天你不在這個位置上了呢?”
所以他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
謝之嶼萬分篤定:“那隻能說明我爬得更高了。”
“王八蛋!”
溫凝忽然憤怒,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牙齒沒入血肉,她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少力氣,隻知道淡淡的血腥氣混合他身上的薄荷味一點點湧進口腔。
她被他的氣息淹沒。
那些迷茫不安,那些懼怕和惶恐,還有居無定所的感情突然有了爆發地。
直到牙關陣陣酸澀。
咬夠了,溫凝鬆了下頜,抬臉蹭蹭他的頸側,用氣音又罵一句:“王八蛋。”
這次鬆軟許多,好似扒開他心口的匕首,讓他爛在她的氣息裡。
察覺到她呼吸漸漸平順,謝之嶼動了動已經僵硬的後背。手隻敢虛扶住她的胳膊,偏頭問一句:“發泄夠了?”
“不夠。”
溫凝悶聲吸吸鼻子。
他稍稍蹙起眉,似乎在思考:“那就換一個肩給你咬?”
咬了又怎樣?
溫凝推開他。
她大概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妝一定花了,眼睛更腫得沒法看。短暫對視過後,她抬手蒙上他的眼。
男人的睫毛在她掌心輕微顫動了一下。
在這片顫動中,她忽然跨坐上他的腿。
或許這樣的突如其來嚇到了他,她明顯感覺到男人是僵硬的,丟了往日的從容與痞氣,仿佛一尊石膏像,連大腿的肌肉都繃成了石頭。
盯著他外露的淺淡唇色看了幾秒,她終於忍不住低身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