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分鐘前。
剛進謝之嶼的辦公室,何溪就被男人無情往外請。他雙腿往桌上一架,下巴朝向門外:
“何小姐,自重。”
何溪不爽地回敬:“這是我何家的地盤。我想進便進,與自不自重有什麼關係?”
“這是辦公室。如果有正事要談,我自然不會趕人。”謝之嶼漫不經心地說,“可是何小姐有嗎?”
“我聽說你跟我哥出去受傷了。”
“你哥傷得比我還重,這個時候你應該先去關心你兄長。”謝之嶼朝身側保鏢打了個響指,“阿浩,送客。”
阿浩剛要上前,就被何小姐喝住:“你敢動我?”
“何小姐,請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底下人。”
“你先出去!”何溪不耐煩道。
阿浩看一眼謝之嶼,表情無辜。
謝之嶼慢慢收起腿,朝他揚了下兩指:“算了,我自己來。”
他這會兒心情很一般。
坐在辦公室十五分鐘看了四次表,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麵。
期間阿浩問他是否有彆的安排。
他唇線抿得平直,臉色沉沉:“去,買杯咖啡。”
可他平時是中式胃,喝咖啡的次數少之又少。底下人一聽必然覺得奇怪。
阿浩就是如此。
他試探著問:“是要買哪一種?加不加糖?冰還是熱?”
換作平時也就順嘴說了,可這會兒有人氣不順,腦子裡隻想又苦又澀的洋人玩意兒有什麼必要搞這麼複雜。
什麼酸中回甘,細膩醇厚。
什麼果香花香莓果酸味。
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
他忽然意興闌珊:“不用買了。”
雙腿壓在桌上深深歎息,那張老板椅被他壓得向後斜仰。
何溪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恰恰撞在他最懶得應付人的時候。當然,如果是平時心情好,他也就是多應付一兩句,稱謂上客氣地再加兩次“何小姐”。
對何家,他怎麼也算得上仁至義儘。
可惜何小姐仿佛受過資深挫折教育,這麼幾次下來仍然越挫越勇。
親自將人請出門,也多虧了他親自送人。不然回去真說不清了。
心裡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謝之嶼有一瞬怔愣。
為什麼會說不清?
假戲做不得真,換句話說,就算他不解釋也不會有人追著問。
會有人問嗎?
謝之嶼擰眉望過去,語氣裡有了自己也不曾發現的鄭重。腳下明明穩健,內裡卻遠不如表現得那麼雲淡風輕。
謝之嶼握住她的手,輕按掌心。
在聽到那句“給我好好解釋”時,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都在這一瞬安定下來。
假便假吧。
沒什麼所謂。
太鄭重,太認真才會一敗塗地。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五指穿插進指縫:“來了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晚上回不去家門,你讓我住哪兒?”
溫凝被他握得掌心汗濕:“住……”
“也不是不能露宿街頭。”他垂著眼,用認真的語氣,“就是哪天等你脾氣消了,我還得再解釋不住家的這幾晚去了哪裡,沒完沒了了。”
演員與觀眾打破了第四道牆。
一時間誰也分不清戲的界限在哪。
溫凝張了張嘴,沒接住。
手心涔涔出著汗,心跳愈演愈烈,她努力放平聲音:“總之我在生氣。”
“阿浩,你去調監控。”謝之嶼轉頭,上一秒是吩咐的語氣,下一秒又恢複哄人的姿態,“前後最多兩分鐘。兩分鐘能做什麼,你還不知道麼?”
話被他說得如此模棱兩可,走廊裡但凡長耳朵的都明了。
溫凝沒好意思去看何小姐的臉色。
嚴格來說,她沒好意思看任何人。
耳朵好像紅了。
她隻覺得他挨著她說話的地方正在發燙。
以她作為女人的直覺,今天這出戲落幕,何小姐大概會神傷許久。她雖然沒有濟世之心,也不免覺得對方可憐。
可是錯誤的東西就該扼殺在搖籃。
這麼淺顯的道理,她不明白何小姐這樣世家長大的大小姐為什麼一次又一次飛蛾撲火。
“謝之嶼,你真要這麼對我?”何小姐紅著眼睛問。
“早說了我不是什麼紳士。”謝之嶼一副沒良心的樣子,“我是替你們何家做事,但不賣身。何小姐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本人心有所屬,至死不渝,唔好意思啊。”
說著他握著溫凝的手舉起,特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溫凝隻好順勢挽住他胳膊,惡女一般:“阿浩調了監控來我才能原諒你。但是你早上吃很少,原諒你之前可以允許你先吃一份小蛋糕。伯爵千層,要不要?”
她的姿態始終高調。
在關上辦公室的門、隻剩兩人的瞬間,臉又垮了下來。
一開口,便是老陰陽人。
“殘了一隻手還要穿這麼費勁的衣服,原來真是有重要的人。善意提醒啊。”溫凝擺起譜,“你這種欲拒還迎的手段多幾次就不管用了,多少給人家留點麵子。”
看她抽了紙巾擦兩人交握過的地方,謝之嶼眯起眼:“我要是欲拒還迎找你幫忙豈不是多此一舉?”
誰都知道是這個道理。
但溫凝還是挑蠻不講理的地方說:“那我哪知道你?”
靜悄悄的會議室,謝之嶼眉心輕跳。
他不知道他這樣隨性散漫的人也有無聲歎氣的時刻。他把沙發上的淩亂收走,給她騰出地方。自己則兩腿一搭閒散地坐在扶手邊:“重要的客人已經見過了。”
“這麼快?”溫凝狐疑。
她手裡的蛋糕盒放下,謝之嶼看一眼包裝lo,冷不丁道:“你和你的清柏哥聊得也挺快。”
“……”
他又問:“他找你聊什麼?”
溫凝不甘示弱:“何小姐找你又是做什麼?”
針鋒相對的對峙中,有人輕笑出聲。
謝之嶼向前壓低上半身,一邊拆蛋糕包裝,一邊琢磨用詞:“我們現在算是……互相挖對方的底?”
“不,是我吃不了虧。”溫凝義正言辭,“一個問題換另一個,這樣才公平。”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公平,不過既然你想知道。”謝之嶼笑,“她聽說我受傷,跑來關心,就這麼簡單。”
說完他眉梢微挑,拆包裝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似乎是在等她公平交易。
溫凝想了兩秒,開口:“他說跟家裡談過了,可以幫我取消婚約。”
兩人互相交底,又同時望向對方。
視線無形觸碰,兩秒後異口同聲。
謝之嶼:“他對你倒是真心。”
溫凝:“你倒是齊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