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怕謝之嶼,最初都以為是因為他背後有何家撐腰。後來才知道,謝之嶼爛命一條,他是何家握著的最鋒利的刀。明明是何家仰仗他。
可是在他手下,他們並沒有過上想象中刀尖舔血的日子。
他們像在做一份最普通的工作。
無論保鏢,司機,疊碼仔,荷官,還是大耳窿,他們都是這條產業鏈上默默無聞的螺絲釘。
誰都知道這份奢侈的安寧前提是有謝之嶼。
他們雖怕他,也敬他。
因此當小鐘意識到對方氣息變得陰鷙又冰冷時,他內心雖發怵,還是硬著頭皮:“嶼哥,湯先生走遠了。”
謝之嶼眸色收斂,忽然覺得疲憊。
“你去送吧。”
終於沒忍住去點叼在嘴邊的煙,他的手莫名發抖,攏了幾次火都沒點著。
嚓——擦——
砂輪一次又一次滑動,火苗終於升了起來。
青煙自唇邊慢慢籲開。
耳邊那些亂七八糟的幻聽在煙霧中飄散開來,變得縹緲。他手指夾煙,用力抵了幾下眉心。
幻聽終於消失了。
額心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層冷汗,潮熱的風一吹,渾身沁涼。謝之嶼猛吸幾口,猩紅在他唇邊退得飛快,長明不滅。最後一口抽完,他用手指夾住煙嘴撳滅,又用皮鞋重重碾了幾下。
那股煩躁的感覺被尼古丁短暫地壓了下去。
“糖。”他說。
身後沒有聲音。
謝之嶼這才想到,小鐘被他譴去送人了。
回身坐在桌前,那盒薄荷糖卻安安靜靜躺在桌麵上。
謝之嶼含了一粒,咬成碎渣。
他仰頭。
清涼的感覺從嗓子眼過渡到鼻腔。
不知是不是昨晚開了小房間的門,才讓他想起這麼多事情來。今天的狀態不適合他繼續待在這了。
謝之嶼驀然起身,撈起外套離開。
樓下小鐘剛替他送完湯先生一行上車,回頭發現謝之嶼腳步匆匆往這裡來。
他立馬跑上前:“嶼哥,你要出去?”
“回家。”謝之嶼言簡意賅。
“啊?”
還不到中午。
小鐘把後麵的話按回肚子裡。場子裡沒貴客的時候,謝之嶼在不在都無所謂。
他小跑著去開車,路過糖水鋪,又聽謝之嶼吩咐下車買了份綠豆沙和楊枝金撈。
回到家剛剛好中午飯點。
謝之嶼提著袋,很快消失在巷口。
此時此刻,他家裡。
溫凝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喝咖啡一邊跟陳月皎講電話。
“下周四?你打聽到了?”
“是啊,我媽去接。航班號我都知道了。”陳月皎在那頭信誓旦旦,“大舅是下午三點四十抵達,然後入住利宮。”
有點麻煩。
如果是入住利宮,就在謝之嶼的地盤上。
他倆單獨在酒店裡見過誰,這她怎麼知道?
溫凝皺著眉:“他待幾天?”
“一周。”陳月皎道。
一周……
既然不是匆匆一麵,那除了酒店,很有可能還會同去彆的地方。溫凝稍稍放心,她撚好腿上的薄毯,交代陳月皎:“他在澳島姑父一定會儘地主之誼,你要是知道他們出門,提前跟我說一聲。”
陳月皎以為溫凝要避開溫正杉,連連點頭:“放心吧姐,這點事包在我身上。倒是你,你不會真住謝之嶼家裡去了吧?”
溫凝從沒睡過那麼逼仄的房間。
昨晚輾轉反側許久才入睡,聞言遺憾地點點頭:“在呢。”
“啊?那,那你……你跟他……”
溫凝打斷她滿腦子廢料:“良好的革命友誼。”
都這樣了還良好,還革命友誼。
陳月皎自小長在澳島,聞言忍不住讚歎一聲:“你們大陸人可太正了。”
“不然?”
“事已至此,我隻有一句話。”陳月皎說,“謝之嶼可比宋清柏帥多了。姐,這波不吃虧。”
“……”
“純血賺。”
哢噠一聲,門鎖在溫凝麵前打開。
她下意識坐直:“不說了。”
“why?!”
免提的聽筒裡傳來陳月皎不加收斂的嗓門,“我一說謝之嶼你就掛,真的,他真比宋清柏靚仔多了,要是換我——”
溫凝和那雙無可挑剔的眼睛對上,嘴唇微動:“他回來了。”
“……我掛了。”
嘟嘟嘟嘟。
快速的切斷聲鼓點似的敲擊耳膜。
溫凝不動聲色收起手機:“吃飯了嗎?”
奇怪。
反複壓抑的鬱氣在這句平淡的問候下如泄氣的氣球,一下全癟了。
家裡有人等候他的感覺很奇怪。
謝之嶼揚了揚手裡的袋子,沒說話。
袋子裡的甜品是兩份,他放在桌上,溫凝一眼就看出那是她第一次見他那天。他喝綠豆沙,而陳月皎替她要了招牌的楊枝金撈。
很顯然,是她和他一人一份。
溫凝將毛毯對折搭在沙發扶手上:“正好我提前買了午餐,還挺多的。這會兒該到了吧。”
她買的應該不止是午餐。
謝之嶼環視四周,一早上過去,家裡屬於她的東西更多了。她的咖啡杯,她的白瓷茶壺,她的香薰,她的玻璃花瓶,沙發上甚至還有一個貓貓頭玩偶發箍。
淩亂又安穩的這一刻,謝之嶼忘了自己匆匆回家是為了同她說一句“你不如住回酒店”。
算了。
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應該是昨夜沒睡好才容易胡思亂想,和她那間房沒關係。
他坐下,餘光瞥見溫凝從門口拿著外賣袋回來——lo來自五星酒店。
這時候他該揶揄的。
話到嘴邊又覺得無趣,咽了回去。
安靜的一頓餐食,讓溫凝察覺到不對。
就算不吐槽她是豌豆公主,也不對剛才那通明明已經聽到的電話發表意見嗎?
她察言觀色:“謝之嶼,你不對勁。”
謝之嶼放下筷子,黑沉的眼眸望過來:“哪裡不對?”
溫凝把自己這邊的菜推過去:“你不吃胡蘿卜。”
“……”
氣氛被她一打岔,和緩起來。
謝之嶼問她:“本來想說什麼?”
“說了也白說。”溫凝打開他帶回來的那份甜品,兀自道,“你要是願意,會在剛才那頓飯的任何時候開口。但你沒有,說明你不需要彆人同情。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可我能嗅到你的情緒。”
她的視線不知怎麼落在未開封的另一碗上:
“我能嘗一口你的綠豆沙嗎?不開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