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衛樂湛明白,桑七很少開口,但是開口說的基本全對。
他一點也沒懷疑,轉頭又重複了一遍,“大家不要靠近水潭!”
其他人都聽了。
但落在最後的柳姨娘嘲諷地看著這兩人的身影,“小小一個死丫鬟,什麼都沒做,就釣的你兒子甘心沉淪。賤人的兒子和賤人一樣,滿腦子情情愛愛的,蠢死了!”
她看著麵前的小水潭,滿臉不屑。
桑七能懂什麼,給她提鞋她都看不上。
柳姨娘被風吹得站不住,一直扶著樹。
離她十步遠的衛樂明回頭看了一眼她,“娘你快些。”
柳姨娘瞪了一眼他懷裡的童兒,“是我不想快麼?”
還不是他不背自己!
她一腳踏進水潭裡。
一道慘白的閃電劈在了她頭頂的樹冠上。
不過一息。
衛樂明還沒來得及轉過去頭,就看到柳姨娘瘋狂顫抖著身體。
“娘!”
他大吼一聲,就要往前去扶她。
桑七聞聲看過來,厲聲大吼道,“彆碰她!”
衛樂明卻已完全聽不到彆的聲音,他眼裡現在隻能看到他娘。
童兒嚇得一張臉雪白,顫顫巍巍著朝桑七伸出了一隻手。
四周的雨似乎都懸在了半空。
桑七邁開步子,瘋狂地往後跑。
她這時甚至覺得自己走得太靠前了。
童兒才五歲…
衛樂湛從沒見過桑七這麼急,他放下母親,飛身而起,衣袂翩躚。
他一把拽住了衛樂明,“你冷靜些!”
衛樂明用力掙紮著往前,柳姨娘已不再顫抖,身體僵硬地摔進了水潭裡。
渾濁的水潭浸在她的臉上。
她生前最愛美了,絕不允許自己臉不乾淨…
“你放開我!那是我娘!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救她!你為什麼要她死!!”
衛樂明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一拳又一拳打在了衛樂湛的身上。
他恨!
童兒早已掉了下來,自己拽著衛樂明的衣角,渾身發抖地站著。
桑七趕到後,一把將童兒抱了起來,“再呆下去,還會死人。”
她的聲音清冷肅然。
在紅葉村時,暴雨大家都不會進樹林裡。
她曾聽過,一個人被劈了,家裡其他人去拉,一家人全死了。
衛樂湛歎了口氣,“你還有童兒,還有弟妹,想想她們。”
說完,他便朝前走去,他要背著母親,帶著妹妹,趕緊離開這樹林。
衛樂明擦著淚,轉頭往前走。
他怕死,他想活著。
一行人又飛奔了一刻鐘,終於逃出了這吃人的樹林。
周官兵憑著記憶,朝一個方向跑去。
最後終於是到了一個破廟前。
官兵們撿了些濕柴,在努力點著火。
衛家人這邊死一般的凝重。
衛樂明垂著頭,時不時抬袖擦著淚。
娘死了,他卻任她葬屍荒野,都不能入土為安…
他不孝!
衛夫人手有些發抖,她和柳姨娘鬥了半輩子,竟就這麼死了?!
衛國公因意外而納了柳姨娘,也隻納了柳姨娘。
可柳姨娘就像根咽不下去的刺,哽在她的喉嚨裡。
柳姨娘初進府,便有了孕,她不僅不能動她,甚至還要儘力保住這個孩子。
出生崔氏,讓她明白,想要家族鼎盛,人口永遠是最關鍵的。
讓湛兒成為一脈單傳,國公府隻會往下衰敗。
衛樂明出生後,養在她名下。
她想動柳姨娘,可國公竟為了一個青樓妓子,苦苦相勸,甚至暗中護著。
往日夫妻恩愛化為了泡影,昨日種種隻令她惡心。
可還有湛兒和詩兒。
她隻能忍,時不時敲打磋磨柳姨娘。
心裡卻一直盼著柳姨娘去死。
今日柳姨娘死了,還死得這麼淒慘。
她應該高興才是。
可怎麼高興不起來…
衛樂詩很怕,柳姨娘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瞬就沒了命,再走下去,她是不是也要死?
她才十五歲,她不想死…
衛樂湛垂著眸,眼神複雜。
若不是桑七提醒,他們可能都會葬身在那樹林中。
不過是個青樓出來的妾,衛家除了衛樂明,沒人為她的喪命付出太多感情。
火終於還是生了起來,就是有不少煙霧,有些嗆。
桑七咳嗽著去將破廟的門打開散氣。
轉身時,火堆旁已圍滿了人。
她便挑了個沒人的角落,看著廟外的雨發呆。
人死的原因千奇百怪,活著便是這眾因的劫。
人還是太脆弱了。
衛樂湛撿了些濕柴,也將火升了起來。
他看著桑七濕透了顯出輪廓曲線的身子,匆忙移開了視線。
衛樂湛喚道,“小七,過來烤火。”
桑七起身走了過去。
即使頭發淩亂,渾身濕衣,世子仍比她見過的男子都好看。
火焰舔抵著柴火,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童兒和二夫人一起往桑七那邊靠了靠。
“謝謝你阿七,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們都得被劈死。”二夫人淡笑著說道。
桑七搖搖頭。
都是命罷了。
破廟沒有水井,也沒見到桶,官兵拿著陶鍋接了一鍋雨水來用。
每人喝了口熱水,心神鎮定了些。
桑七便又開始忙碌做飯了。
麵粉受了潮,得趕緊吃了。
米還稍微能放個一兩天,勝在量不多,都是隔幾天采購一次。
她這次沒再炕餅,而是將肉菜煮成湯,又將麵粉加水用筷子夾成一個個小疙瘩放進湯中。
淋雨受了寒,吃些熱乎乎的湯食最好了。
均勻的肉丁顆粒,潔白的蛋白雲,再伴著清脆爽口的綠菜葉,看著就很有食欲。
桑七特意磨了些花椒,灑了進去。
回味帶著麻味,她喜歡這種感覺。
一碗疙瘩湯下肚,渾身都熱了起來。
衛樂湛看著桑七微揚的唇角,覺得這湯又好喝了許多。
這一路以來,他越來越覺得桑七做的飯好吃,明明隻是些普普通通的飯菜,甚至是流放前他根本看不上的飯菜。
隻有每日吃飯時,他才覺得真正放鬆了下來。
吃完飯後,時間還早。
今日托雨的福,要比往常晚上都提前歇息。
官兵們圍在一起打牌閒聊,衛家人沉默著烤火。
桑七的衣裳已經全烤乾了,她又離大家遠遠的坐著。
衛樂湛坐在了她一旁,也看著屋外的雨。
流放路上他隻有在桑七身邊時,才感覺到放鬆。
他是世子,是國公府未來的頂梁柱,要為衛家的一家老小撐出一片富貴天。
想到這些,他就覺得沉重。
隻有和桑七一起時,他才能得到片刻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