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七垂著頭去洗自己身上這酸臭的囚衣,水井旁還有個廢棄的破木桶。
這世子真是好本事,周官兵看起來比自己厲害得多,都會被威脅得如了他的意。
更何況自己呢。
還沒洗幾下,大小姐衛樂詩走了過來,她將囚衣脫下,“把我的也洗了,洗乾淨些。”
她身上還穿著天水碧蹙金繡羅裙,外麵的對襟被逼著留在了國公府。
秋夜寒涼,衛樂詩蜷縮在火堆旁有些冷,目光盯著火焰發直。
短短一日,她的生活便從雲頂墜入了泥沼。
不過才半日,曾經千金大小姐的生活看起來已經如此遙不可及。
桑七心裡不滿,拿棍子敲囚衣的聲音愈發響亮。
不一會,衛樂明抱著一堆囚衣走了過來,直接扔在了木桶裡,“聲音小些,莫吵著我們歇息。”
桑七冷了臉色,直接掀了木桶。
她今夜將這些囚衣洗完,明日再餓著肚子趕路,也不見得能活多久。
乾脆誰都彆好過。
衛樂明氣地伸手指著她,“你給誰發脾氣呢?”
衛樂湛皺眉走了過來,看著散落在一旁沾泥的囚衣,冷著臉蹲下去撿起來,“小七也是個人,她今日也餓著肚子走了一日,你們如此作踐她,可有想清楚後果?”
若是桑七真被累死了,衛家這些人的吃食,水,草藥都要從哪來?
衛樂明質問道,“那她沒長嘴麼?有什麼不能好好說,非得這樣鬨?”
衛樂湛拿過木桶,接過桑七手中的棍子,敲打了起來。
就是他的手勁太大,又沒做過這事,一棍子下去,本就破的木桶直接四分五裂沒了命。
桑七本在氣頭上,看著這幕沒繃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衛樂詩還是第一次在她大哥臉上看到茫然無措,也笑了。
一旁的官兵更是笑得前俯後仰的,“世子身手也太好了點!哈哈哈哈!”
衛樂明很是無語,語氣怨懟,“大哥,這下好了,大家都要穿臟衣了。”
衛樂湛像個犯了錯的學生,很緊張地問桑夫子,“小七,你還有什麼辦法麼?”
桑七拿著她的那件囚衣,往旁邊略平整的一塊大石頭上走去,她將囚衣攤平,又用先前喝水的好木桶提了水往上麵倒。
衛樂湛反應很快,拿著棍子就往上敲,他這次收了些力氣。
流放路上有沒有皂角,隻能如此過水洗洗去去味道。兩人配合得很好。
不到半個時辰,樹枝上就掛起了好幾件囚衣。
就是夜裡白茫茫的一片,活像是孤魂野鬼在飄。
童兒嚇得將頭塞在衛樂明懷裡,抬都不敢抬。
驛站很破,但好歹有片漏風的茅草屋頂。
大家都擠在了屋裡。
官兵將乾草挑挑選選地鋪在身下,就勢一躺,不一會就打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便是門口守夜的兩個官兵,也都垂著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二夫人拽著桑七,低聲道,“趕緊把我們睡的鋪了!”
桑七又困又累,將最潮濕的茅草鋪在衛二夫人這塊,最乾的拖走,遠遠地獨自睡在一邊。
二夫人累極了,躺下雖嫌潮,卻怎麼也沒勁再起身。
她本身就有些胖,這麼一天折磨下來,都感覺把自己累瘦了。
衛樂湛摸了摸自己身下的乾草,看著遠處桑七蜷成蝦米的小身板,活像個獨自舔傷的小獸。
他看著頭頂的月亮,心裡發苦。
命運何其不公,竟如此待他。
不一會身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二夫人的呼聲如雷,吵得衛樂湛緊蹙了眉頭。
“嗡嗡嗡——”
桑七睡得迷迷糊糊,耳邊一陣蚊子的響聲。
還不止一兩隻,她煩躁地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蚊子沒打著,人倒是被打清醒了。
她煩悶地轉過身來,就對上了衛樂湛帶著笑的眸子。
模模糊糊的黑暗朦朧了他身上的綾羅綢緞,隻剩了這雙星眸。
桑七又趕緊轉過了身去,這世子也太好看了,怎麼像個落入凡塵的神仙一般!
她閉著眼,逼著自己趕緊睡。
明日要走的時間更多,她必須休息好身體才吃得消。
衛樂湛覺得桑七甚是生動有趣。
他拿起幾支稍硬的茅草,直直穿過了那幾隻蚊子。
翌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官兵用鞭子抽著空地,厲聲喝道,“趕緊起來!都趕緊起來!”
桑七起得飛快,衝到水井旁就開始接水。
她昨晚又做了好幾個簡易水壺,全都灌滿了水。
這時衛家人才揉著眼站起了身。
這群貴人哪睡過這麼破的地方,渾身腰酸背痛的。
官兵們抽鞭催促著,“趕緊走!下一處歇腳點少說要走三個時辰!”
“再不走,就要在日頭最大的時候趕路,曬不死你們!”
衛家人揉著惺忪的睡眼,身上套著沒了臭味的囚衣,雲裡霧裡地抬腳往前走。
許是剛睡醒,衛樂詩疑惑地問道,“可我們還沒有用早膳?”
官兵嘻嘻哈哈地笑了,“還當自己大小姐呢?”
周官兵昨夜被威脅了一通,心裡本就有些氣,當即冷聲斥道,“一天一人隻有一個糟餅!隻有趕到歇腳點才能停下!”
恰逢二夫人落在了隊尾,周官兵一鞭子直接抽在了她身上,“讓你磨蹭!”
“啊啊啊啊啊!”
一陣殺豬一般的叫聲。
二夫人快步往前走了幾步,超過了二老爺。
這一鞭抽在了她背上,火辣辣得疼。
“你快看看,是不是抽出血了?”
二老爺不敢落在最後,生怕自己被抽,“等會看,趕緊走。”
他快步往前趕,超過了帶著童兒的衛樂明。
二夫人也怕了,招著手往前趕,“你等等奴家,老爺!”
桑七仍是走在最前麵,那聲殺豬叫引得她回頭看去。
就看到了衛樂湛眼中一瞬閃過的恨意。
是野獸想要吃人的眼神。
桑七當沒看到,繼續背著滿滿當當的水壺往前走。
她嘴裡嚼著野菜,這會也顧不上苦了。
一路碰到路邊有什麼野果,是她認得出來無毒的,就統統塞進嘴裡。
因為她走得快,偶爾才能停留一二。
這些野果,她還摘了好些拿去給了童兒。
小姑娘沒受過這種苦,吃到些野果的甜,一雙眼直發光,“比我以前吃過的都甜!”
桑七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沒了腳鏈,大家明顯走得更快了些。
衛夫人咬牙走了一個時辰,便不斷地落後,衛樂湛繼續背著她走。
二夫人也走不動,拽著二老爺的袖口晃了晃,“老爺,你背背奴家啊?”
柳姨娘看著這一幕,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這些貴女,比她一煙花女子還矯揉造作得厲害!
二老爺看著自家夫人那身板,嚇得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夫人莫要害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