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芬看著兒媳婦那心疼得扭曲的臉,心裡也是一歎,但麵上沒露出來。
她從李娟手裡接過那個用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包袱,當著大爺的麵,一層層打開。
嶄新的大團結露了出來,紅彤彤的,還帶著李娟體溫的錢,一共是四百塊。
李娟看著婆婆的手伸向那疊錢,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跟著抽出來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想再勸勸,想說“媽,咱們再想想”,可話到嘴邊,卻被趙淑芬接下來的動作堵了回去。
趙淑芬沒看她,直接把點好的四百塊遞給大爺:“大爺,您數數。”
趙淑芬抓起那疊錢,看都沒看旁邊心疼得快抽過去的李娟,直接塞到大爺手裡。
“喏,大爺,四百塊,您點點。合同簽了,這鋪子就是我們的了。”
大爺樂嗬嗬地接過錢,趕緊把那份印好的租賃合同推過來。
“好!好!簽!以後這就是你們的地兒了!”
趙淑芬拿起筆,刷刷兩下簽了名。
趙小麗也趕緊湊過去瞅,白紙黑字,三年!這事兒,定了。
鑰匙拿到手。
趙淑芬領頭,李娟、趙小麗跟著,趙大剛也趕到了,一家人推門擠進了那間空鋪子。
一股子灰塵和淡淡的黴味撲麵而來。
裡頭暗沉沉的,牆皮都快掉沒了,腳下是坑坑窪窪的水泥地。
趙淑芬在屋子中間站定,掃了一圈,手一揮就定了調。
“行了,就這兒。大剛,你找人來乾活。”
“牆,刷白。地,最好鋪地磚,不行就水泥抹平,關鍵要乾淨利索。”
“門口這破木門扔了,換玻璃的,亮堂!”
“裡頭靠牆打一排貨架子,木頭的就行,簡單實用。”
“再拉個簾子,隔個試衣間出來。”
趙淑芬轉頭對著趙小麗。
“小麗,聽見沒?這店以後是你管,裝修你得跟著跑。”
“塗料油漆去哪買,木匠泥瓦匠怎麼找,跟你爸一塊兒弄。你想要啥樣,得跟師傅們說明白。”
“貨架怎麼放好看,試衣間擱哪兒不礙事,動腦子想想。”
趙小麗心裡咯噔一下,這店…真是她的了?不光是賣幾件衣服,是從這破爛屋子開始,自己弄起來?
看著這臟兮兮的地兒是愁,可心裡頭,那股勁兒蹭蹭往上冒。
她用力點著頭,嗯嗯嗯,笨是笨點,學!
晚上回家,難得開了頓葷,算是慶祝鋪子定了。
碗筷剛放下,趙淑芬就把趙小麗拽到一邊。
她神色鄭重,“來,咱娘倆說道說道進貨這碼事。”
趙淑芬用指關節叩了叩油膩膩的桌麵,“鋪子拿下了,接下來,頂頂要緊的就是貨!”
“可不能跟咱擺地攤那會兒瞎胡來,啥玩意兒都往回捯飭,那不成雜貨鋪了?”
“開門臉做生意,得有章法,得琢磨明白,咱這衣裳,是打算賣給誰穿?”
趙小麗歪頭想了想。
“那……肯定是些小年輕唄?愛俏的,看不上百貨大樓那些老掉牙款式的姑娘小子們。”
“著哇!”趙淑芬巴掌往大腿上一拍,發出脆響。
“咱就鉚死了‘年輕’、‘時髦’這兩個字眼兒,往這上頭使勁!”
“進啥款,得精挑細選,不能啥瞅著都行,貪多嚼不爛,懂不?”
“眼下時興啥?讓媽好好尋思尋思……”
她眼睛眯縫起來,像是在腦子裡翻畫片兒,“的確良那玩意兒,我看懸乎,賣是還能賣幾天,可長不了。要說頂硬的,還得是牛仔!喇叭褲,牛仔褂子,這兩樣,得多備貨!”
“還有那些花裡胡哨的裙子,樣子一定要打眼,顏色要多鮮亮有多鮮亮!小年輕就吃這一套,穿身上能出去顯擺!”
“媽,您咋恁清楚?”趙小麗瞪大了眼,她媽啥時候成半仙了?
趙淑芬不耐煩地擺擺手,把這茬兒糊弄過去,“你媽我眼睛尖,看得遠!”
“你自個兒不用腦袋瓜子想想?咱擺攤那陣子,啥玩意兒出手最快?人家來來回回問的是啥?有沒有人嫌哪個款式土?”
趙小麗立馬扳著手指頭開始數,“那個寬膀子的蝙蝠衫算一個,印花的小褂子也還行,還有……對,顏色賊鮮亮的那種裙子,問的人最多!”
“嗯呐,八九不離十。”趙淑芬下巴微點,表示認可。
“那就這麼定了,頭回進貨,咱先上趟市裡的批發市場探探路。”
“那地兒吧,說白了也是二道販子倒騰貨,不過勝在離家近。咱一回少拿點,多跑幾趟,先摸摸行情,試試水深水淺。”
“瞅準了啥好賣,啥不好出手,心裡得有譜,可不敢一下子把錢都砸進去壓貨。”
她食指在桌麵上篤篤敲了兩下,話音頓了頓。
“不過啊,閨女,市裡那批發市場,充其量就是個中轉站,不是咱的長久之計,不是根兒上的事。”
“真想要好貨,便宜貨,樣子最新的,還得往南邊去。”
“南邊?”趙小麗明顯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
“對嘍,廣州!聽說沒?”
“全國各地的好衣裳、稀罕的小玩意兒,都往那地方紮堆兒!啥新鮮沒有?而且啊,價錢還比咱這兒低一大截子!”
“往後,咱這鋪子要想做大做強,早晚得去那麼一趟,直接從廠子門口拿貨,那才叫本事!”
“廣州?!”趙小麗咂舌,“那也太遠了吧!”
“遠怕啥?遠地方才有大機會!”趙淑芬伸手拍了拍女兒略顯單薄的胳膊。
“行啦行啦,那都是後話,先甭琢磨那麼遠。”
“一門心思先把眼巴前兒的事給辦利索了:把鋪子拾掇好、把頭批貨進回來、順順利利開張!這才是頂頂要緊的正經事!”
趙小麗用力點頭。南邊是遠,可“小麗時裝”……她心裡熱乎乎的。
外頭傳來趙大剛和李娟叮叮咣咣收拾的聲音。
“媽,那咱啥時候去市裡進貨啊?”趙小麗有點等不及了。
“等你把裝修跑順了再說。”
又是幾天過去。
鋪子裡那股子黴味和積年的灰塵,在趙淑芬的親自坐鎮下,沒幾天就徹底沒了蹤影。
大剛找來的泥瓦匠手腳確實快,牆拿石灰水刷得雪白,屋子一下子亮堂多了。
地麵沒講究鋪磚,就在原來的水泥地上重新找平,不亮,但乾淨平整,走路不磕絆。
那扇嘎吱響的舊木門拆掉,換了扇鑲著大塊玻璃的新門,一推一拉,滑溜得很。
站在街上,店裡頭有啥,一眼就能瞅見。這在紅星市可是頭一份,不少路過的都忍不住停下來多看兩眼,新鮮!
屋裡順著牆打了一溜兒簡單的木頭貨架,刷了層亮油,看著簡單,可結實。
趙小麗跟著她媽,倆人從市裡批發市場淘換回來的衣裳,已經掛滿了貨架。
的確良襯衫就拿了幾件意思意思,重頭戲是牛仔喇叭褲、牛仔褂子,還有各種印花的小布衫,外加幾條顏色鮮亮、樣子特彆抓人的連衣裙。
這些衣服一掛上去,好家夥,跟彩虹似的,整個屋子都活了。
貨架那頭,扯了塊厚實的藏藍色布簾子,隔出來個小小的角落當試衣間。是簡陋了點,但該有的功能有了。
“妥了,裡裡外外都像個樣了。”趙淑芬拍掉手上的白灰,挺滿意地看著這煥然一新的小鋪麵。
趙小麗站在店中央,身上那件舊的確良襯衫早換了,穿的是店裡剛進的最新款——米色蝙蝠衫,底下配了條深藍色牛仔褲。
這麼一穿,人立馬精神了,也洋氣不少。
她聽趙淑芬的,把幾件最打眼的衣服掛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又把那些塑料耳環、彩色頭花之類的小零碎擺在櫃台上。
那櫃台其實就是張舊桌子。
“媽,咱的牌子呢?”趙小麗轉頭問。
“早準備好了。”
趙淑芬從牆角吃力地搬出來一塊木板釘的牌子,上頭是她用紅油漆寫的三個大字:“小麗時裝”。
“掛上去!”
趙大剛麻利地踩上梯子,把牌子端端正正掛在了玻璃門上頭。
“小麗時裝……”趙小麗望著那牌子,小聲念著,心裡頭熱乎乎的,又有點說不清的感覺。她的名字,掛在了一家店門口。
“行,就今天!”趙淑芬抬頭看了看天,“周末,人多,就今天開張!”
李娟從家裡提了個大布兜過來,裡頭是趙淑芬吩咐準備的糖。趙大剛則扛來了早就買好的一大掛鞭炮。
“劈裡啪啦!”
上午九點整,紅星市這條不怎麼起眼的小街,猛地響起一陣震耳朵的鞭炮聲。
長長的一掛鞭,從“小麗時裝”門頭上一直垂到地上,火星子亂竄,硝煙味嗆人。隔壁賣雜貨的老劉頭給嚇了一跳,趕緊跑出來瞅。街坊四鄰也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鬨。
“乾啥呢這是?”
“開張了!趙家老太太又折騰啥新名堂了!”
鞭炮響完,趙淑芬樂嗬嗬地抓起大把糖果,往圍觀的小孩手裡塞:“來來來,吃糖吃糖!沾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