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剛,彆傻愣著,趕緊接活兒!”
趙淑芬一巴掌呼在大兒子背上,趙大剛渾身一顫,那盯著錢箱子的眼珠子才轉回來。
箱子裡頭,花花綠綠的票子混著毛票、硬幣,堆了厚厚一疊,他瞅著比自個兒過去在廠裡一個月的工資都多。
真就一天!
第一天開張,竟然真把錢掙回來了!不止,翻了好幾倍!
從早上開門到天擦黑關門,趙家電器維修部就沒清淨過。
收音機、電風扇、電熨鬥、手電筒…壞了的電器跟趕集似的往裡送。
老李頭手藝確實頂,趙淑芬眼光也毒,掃一眼就能估摸出毛病大小和修的值不值。
她就那麼不緊不慢地指揮著趙大剛打下手,記賬,收錢,把兒子忙得像頭三天耕了八十畝地的病驢。
王大媽杵門口看了一下午,最後挎著個癟癟的菜籃子,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一步三回頭地挪走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老趙家,真不是鬨著玩,怕是要發啊!
“媽,咱們今兒…掙了多少?”趙大剛把店門插上,嗓子都快喊劈了,眼睛卻跟倆燈泡似的。
趙淑芬把錢箱子往櫃台上一摜,“咚”一聲挺實在:“自個兒數。”
趙大剛哪還等得住,手指頭帶著汗就開始扒拉。
一塊、兩塊、五塊…十塊、二十塊…八十、九十…一百!他猛地抬頭,嘴張得能塞個雞蛋。
“一百零七塊八毛!”他聲音都抖了。
一百零七塊八毛啊!這得是他們家過去大半年省吃儉用才能攢下的數!
廠裡頭,他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多,算上獎金撐死四十出頭。
一家子勒緊褲腰帶,一個月能落下二三十塊錢就算燒高香了。
可今天,就這一天!
“媽,這…真的假的?”他還是覺得暈乎乎的。
趙淑芬拿起蒲扇,慢悠悠扇著風,那表情就好像早就知道是這個數:“真的。這才哪到哪兒。”
她瞅著鋪子裡堆著等修的電器,又看看趙大剛臉上那混著震驚和興奮的傻樣,心裡頭,熨帖。
前世那窩囊氣,好像從這一刻開始,才真正散了點兒。
“老李頭,今兒累著了,這十塊錢拿著,我多給的。”趙淑芬點出十塊錢給老李頭。
老李頭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趙老太太,這可不行不行!說好一個月三十,不能多給!”
“拿著,獎金!咱們生意好,都有份兒!”趙淑芬硬把錢塞他手裡,“往後每月保底三十,掙得多,獎金單算!”
老李頭眼眶有點濕。
他在電子廠熬了一輩子,退休金少得可憐,出來找個零活兒都沒人搭理,誰想這趙老太太不光不嫌他老,還給這麼高的工錢,連獎金都有。
送走老李頭,趙淑芬又點了錢出來:“大剛,這是你今兒的辛苦錢,三十塊,拿著!”
“媽,我不要!這是咱家的!”趙大剛趕緊往回推。
“拿著!你該得的!往後你把這鋪子撐起來,掙得都是你的!”趙淑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男人家手裡得有活錢,腰杆子才能硬!”
趙大剛捏著那三十塊錢,熱乎乎的,感覺手裡攥著的不是錢,是一股勁兒,一股他媽給他的勁兒。
他鼻子有點堵。
他這個媽,以前總覺得她磨嘰、認死理,誰知道…
“媽,我一定好好乾!”他憋出一句。
“嗯。”趙淑芬點點頭,又跟嘮家常似的,“不過,咱們掙錢了,也得留個心眼。這年頭,眼紅的人,多。”
趙大剛當時沒往心裡去,隻當是老娘慣常的叮囑。
他腦子裡全是那一百多塊錢,盤算著明天能不能掙更多。
可惜,趙淑芬的“小心”提醒,真不是空穴來風。
接下來幾天,趙家電器維修部的生意紅火得不像話。
名聲跟長了腿似的,在紅星市的老居民區和幾個大廠的家屬院裡傳遍了。
什麼“趙家老太太眼力好”、“趙家大小子手藝不賴”、“請了個電子廠退休老師傅,技術絕了”、“價錢公道,修不好真不要錢”……說啥的都有。
趙大剛忙得腳跟不沾地,也顧不上聽外頭風言風語。
他現在對修電器是越來越有底氣,跟著老李頭真學了不少絕活。
他琢磨著,這可比在廠裡磨洋工帶勁多了!這掙錢的感覺,真他娘的痛快!
這天中午,趙大剛正蹲在門口拆一個老掉牙的電唱機,一抬頭,就看見個熟人晃悠悠過來了。
是他在紅星機械廠的工友,劉勝利。
劉勝利是車間小組長,跟趙大剛麵上還過得去,但骨子裡挺勢利。
他手裡拎著瓶啤酒,腳步虛浮地走到門口,臉上那笑,怎麼看怎麼彆扭。
“喲,大剛,真在這兒支攤兒了?”劉勝利往鋪子裡掃了一圈,那眼神帶著點瞧不起,“行啊,門麵整得還挺像樣。”
趙大剛站起來,臉上扯了個笑:“勝利哥,你怎麼來了?進來坐會兒?”
“坐啥呀,廠裡忙著呢。”劉勝利擺擺手,話說得挺隨意,“我就是路過看看。聽說你把鐵飯碗扔了,跑這兒修破爛來了?”
“不是辭職,是停薪留職。”趙大剛下意識糾正,這是他媽教的說辭。
劉勝利撇撇嘴:“停薪留職?跟辭了有啥區彆?廠裡現在是不咋地,可那也是國營單位!你跑這兒搗鼓這玩意兒,能掙幾個子兒?”
他嗓門不小,旁邊路過的人都往這邊瞅。
趙大剛心裡不得勁,還是忍著:“還行,餓不死。”
劉勝利往前湊了湊,聲音壓低了點,但那股子陰陽怪氣更濃了:“餓不死?大剛啊,你可彆犯渾。這‘投機倒把’可不是鬨著玩的。廠裡最近風聲可緊,有的人啊,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個體戶發財……”
趙大剛心裡咯噔一下:“投機倒把?勝利哥,我這是憑手藝吃飯,正經買賣!”
“正經買賣?誰說了算?”劉勝利嘿嘿一笑,眼神裡帶了點東西,“大剛,聽哥一句勸,麻溜回廠裡去。彆為眼前這點小利,把自個兒前途搭進去。再說,你這麼一搞,廠裡維修那塊兒生意都讓你搶了,領導能沒想法?”
話沒挑明,但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有人眼紅了,有人想拿“投機倒把”搞他們,而且這人八成就在廠裡,說不定還跟領導通著氣。
趙大剛的臉“唰”一下白了。
他這幾天是掙了錢,可心裡對“投機倒把”這四個字還是怵得慌。
這年頭,這帽子扣上是要抓人的!他不由自主地往鋪子裡看,他媽正低頭給顧客寫票呢。
趙淑芬頭都沒抬,好像壓根沒聽見外麵的動靜,依舊不緊不慢地忙著。
劉勝利看趙大剛臉色變了,心裡舒坦了,繼續戳他心窩子:“大剛,你媽歲數大了,老糊塗了,你可不能跟著瞎鬨啊!彆到時候錢沒掙著,人再折進去,哭都沒地方哭!”
“你…你胡說啥!”趙大剛忍不住頂了一句,聲音都高了點。
劉勝利聳聳肩:“我也就是提個醒,信不信隨你。反正話我帶到了,你好自為之。”
他扔下這話,得意地轉身,晃晃悠悠往街裡頭走,路過王大媽家門口,還特意衝裡麵喊了一嗓子:“王大媽,忙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