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開鋪子?!”
趙大剛感覺自己下巴快掉地上了,舌頭也捋不直了,“媽,這……這步子是不是扯得太大了?租鋪子?那得多少錢?咱們這才剛掙幾個錢,還沒焐熱乎呢!”
李娟更是嚇得往後縮了縮,心跳得跟打鼓似的,比剛才工商上門還慌。
“是啊媽!那可不是鬨著玩的!萬一……萬一賠了呢?那錢扔水裡,響兒都聽不見!”她聲音都在發顫,仿佛已經看到一家人喝西北風的場景。
“賠?怎麼就先想著賠?”趙淑芬掃了他們一眼,有點不耐煩,“一天掙這幾十塊,就覺得是天大的數目了?這點錢夠乾啥?夠給你兒子娶媳婦,還是夠給小麗風風光光當嫁妝?”
她彎腰撿起一個扳手,隨手扔進旁邊的工具箱,“哐當”一聲,砸得趙大剛和李娟心頭都是一哆嗦。
“眼皮子淺!沒聽見人家工商同誌怎麼說?得辦執照!咱們憑手藝吃飯,正大光明的,憑啥跟做賊似的縮在這院子裡?”趙淑芬直起身,明明還是那個不高的個頭,可說出來的話,硬是壓得兒子兒媳抬不起頭。
“有個鋪麵,掛上咱‘趙家電器維修’的牌子,那才叫名正言順!
以後誰還敢隨隨便便上門找茬?那是臉麵,懂不懂?”
她指了指院子裡亂糟糟的角落,“再說了,這巴掌大的地方,東西越堆越多,螺絲零件滿地滾,像個啥樣子?人家來修東西,看著心裡都犯嘀咕!租個鋪麵,收拾得利利索索,乾乾淨淨,顧客看著也踏實,放心把東西交給你!”
道理一套一套的,趙大剛心裡那點“小富即安”的念頭,被敲打得七零八落。
是啊,剛才要不是老娘頂著,他現在指不定在哪兒喝茶呢!
有個正經鋪子,辦了執照,那就是受國家保護的個體戶!腰杆子能挺直不少!
“可是……媽,那租金……”李娟還是最實際,小聲嘟囔著,錢袋子是她最操心的事,“街角那個鋪子,我聽人說過,不便宜……”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趙淑芬一揮手,斬釘截鐵,不給他們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那地方我看過了,人來人往的,做生意正好。大剛,明天你就跟我去!問清楚!就這麼定了!”
話音剛落,院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尖嘴猴腮的,不是彆人,正是剛才灰溜溜跑掉的王小毛他姑,老鄰居王大媽。
王大媽顯然是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或者是看到了自家侄子那副熊樣,憋著壞水過來探風聲。
她一隻腳已經邁進了院門檻,抻著脖子往裡瞅,臉上那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完全收斂。
“喲,淑芬呐!”王大媽的嗓門又尖又亮,故意拔高八度,恨不得全院子都聽見,“剛才動靜可不小啊?我還以為你家大剛讓人給帶走了呢!嘖嘖,我說你們也是,放著好好的鐵飯碗不要,非得乾這‘投機倒把’的勾當,瞧瞧,惹麻煩了吧?”
這話跟針似的,專往人心窩子裡紮。
李娟氣得臉都發白,剛想張嘴,就被趙淑芬一個眼神給按了回去。
趙淑芬慢條斯理地轉過身,看著王大媽,臉上平靜無波,甚至還帶了點若有若無的笑意:“王大媽,您這消息夠靈通的。不過,您侄子王小毛剛才也在這兒呢,怎麼沒見他跟您一塊兒回啊?哦對了,他走的時候,我瞅著好像是捂著臉跑的,也不知道是牙疼還是臉疼。”
王大媽臉上的得意瞬間卡殼,像是被人當眾扇了個無形的耳光。她侄子那丟人現眼的樣子,她能不知道嗎?!
“哼,我家小毛那是……那是廠裡臨時有急事!”王大媽脖子一梗,死鴨子嘴硬,“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鑽錢眼兒裡!擺個破攤子,也不嫌磕磣!”
她又端起那副教訓人的架勢,老調重彈:“我家那口子說了,人啊,還是得有份正經工作!我兒子在紅星廠,知道不?正式工!一個月工資穩穩當當,旱澇保收!比你們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風裡來雨裡去的強一百倍!”
“是嗎?”趙淑芬好像真沒聽出她話裡的刺兒,反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紅星廠,那確實是大單位。您兒子年輕有為,在廠裡肯定也是技術骨乾,受領導器重吧?”
王大媽一聽這話,腰板立刻挺得筆直,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唾沫星子噴薄欲出:“那可不!技術尖子!我們家強子,廠長都點名表揚過!”
“嗯,有出息。”趙淑芬語氣還是那麼平淡,“不過啊,王大媽,我老婆子多句嘴,您彆嫌煩。現在這政策,一天一個樣,報紙上天天喊著要搞活經濟呢。您兒子那麼能乾,腦子又活絡,光悶在廠裡頭,拿那點死工資,是不是有點……屈才了?”
她頓了頓,像是不經意地隨口一提:“要我說啊,趁著年輕,膽子大點,不如琢磨琢磨,自己出來闖一闖?搞點什麼副業,或者乾脆……‘下海’試試?說不定比在廠裡熬著強呢?你看報紙上不也說了,現在鼓勵個人搞活嘛。”
“下海?!”王大媽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笑話,嗓門陡然拔高,眼睛瞪得溜圓,“趙淑芬,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放著好端端的鐵飯碗不要,去跳那個‘海’?那不是瞎折騰嗎?淹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兒子才不乾那傻事!我們家就圖個安穩!平平安安比啥都強!”
她看趙淑芬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失心瘋的老太太。
趙淑芬也不跟她辯,隻是輕輕“哦”了一聲,然後就不再搭理她了,轉頭對趙大剛說:“聽見沒?人家王大媽覺悟高,看得遠,就認準鐵飯碗這條康莊大道了。”
這話聽著像是在誇,可落在王大媽耳朵裡,臉上又是一陣火辣辣的。
她感覺自己憋足了勁兒的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棉花上,還被那軟綿綿的勁兒給頂了回來,說不出的難受。
“哼!好心當成驢肝肺!懶得跟你們這些鑽錢眼兒裡的人說!”王大媽自覺沒占到便宜,反而被趙淑芬不鹹不淡地噎了好幾句,心裡那股火沒處撒,最後隻能狠狠地剜了趙淑芬一眼,扭頭就走。
走到院門口,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嘴裡罵罵咧咧的聲音傳出老遠:“不識好歹……走著瞧……看誰笑到最後……”
看著王大媽氣鼓鼓、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趙大剛和李娟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異樣。
剛才老娘跟王大媽那幾句對話,聽著平平淡淡,沒一句臟字,可怎麼就感覺那麼……解氣呢?
趙淑芬卻沒空理會他們的心思,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重新落在大兒子身上,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硬邦邦:
“還愣著乾什麼?明天!先去把街角那個鋪子給我問下來!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