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媽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嘴巴張合了幾下,愣是一個字沒能蹦出來。
劉廠長……被抓了?這消息跟炸雷一樣在她腦子裡轟隆作響。
昨天她還在院子裡跟人唾沫橫飛地顯擺,說趙家小麗要嫁進廠長家,以後就是官太太的親家了,話裡話外都是羨慕嫉妒恨,還順帶踩了趙淑芬幾腳,笑話她不識好歹,攔著女兒的好姻緣。
這才過了一晚上!
她再看向坐在小馬紮上,慢悠悠喝水的趙淑芬,那眼神就徹底變了。
昨天她聽人說趙老太受刺激胡言亂語,說廠長家要倒黴,她還當笑話聽,跟人說這老太太是想攀高枝想瘋了。
可現在……人家說的話,應驗了!而且是這麼快,這麼狠!
這哪是老糊塗?這簡直是……神了!
王大媽臉上那點幸災樂禍的表情瞬間僵住,轉而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慌亂和……一絲絲的敬畏取代。
她乾笑了兩聲,聲音都透著虛:“那……那啥,淑芬妹子,我……我家裡還燉著肉呢,我先回去了啊!回見!回見!”
說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腳步踉蹌地衝出了趙家院子。
那背影,活像是後麵有鬼在追。
院子裡,重新恢複了安靜,隻有趙小麗還在機械地擦著零件,李娟也拿著笤帚,卻不知道該往哪兒掃。
趙大剛看著王大媽逃跑似的背影,又看看自家老娘,喉嚨滾動了一下,心裡五味雜陳。
“都愣著乾什麼?活兒乾完了?”趙淑芬的聲音不高,卻像鞭子一樣抽在每個人心上。
“沒……沒呢媽!”趙大剛趕緊應聲,也蹲下去幫忙整理零件。
李娟也連忙揮動笤帚,趙小麗擦零件的動作也快了許多,隻是眼眶還是紅的。
一家人悶頭乾活,氣氛壓抑。剛才王大媽的出現,像是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石子,雖然人走了,但那漣漪還在擴散。
尤其是劉廠長被抓這件事,對他們的衝擊太大了。
趙大剛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想:媽是怎麼知道的?難道真是……老神仙?這念頭一起,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甩甩頭。管他怎麼知道的,反正媽現在說的,都得聽!擺攤這事,說什麼也不能停!
然而,麻煩事似乎總喜歡紮堆來。
他們這邊剛把零件歸置得差不多,院門就被人“哐哐”地拍響了,力道很大,帶著一股子不客氣。
“誰啊?”李娟放下笤帚,有些緊張地問了一句。
“開門!工商檢查!”門外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聲音。
趙大剛“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李娟也是手一抖,笤帚差點掉地上。趙小麗更是嚇得縮了縮脖子。
這個年代,“投機倒把”可是個能把人嚇死的大帽子!
他們這擺攤修電器,雖然掙了點錢,但一直提心吊膽,就怕遇上這種事!
“慌什麼?”趙淑芬的聲音異常鎮定,她放下手裡的螺絲刀,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大剛,去開門。”
“媽……”趙大剛聲音都發顫了,“這……這可怎麼辦啊?是不是有人……舉報我們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廠裡那些眼紅他掙錢的同事!
“開門。”趙淑芬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
趙大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恐懼,走過去拉開了院門。
門口站著兩個穿著製服的男人,胳膊上戴著紅袖章,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個本子和筆,正是工商管理所的人。
旁邊還跟著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趙大剛一看,瞳孔猛地一縮——這不是他們廠車間的王小毛嗎?!這小子平時就遊手好閒,最愛打小報告!
“就是他們家!”王小毛一看到趙大剛,立刻指著院子裡嚷嚷起來,“同誌,就是他!趙大剛!不好好在廠裡上班,偷偷摸摸在外麵搞投機倒把!修電器,倒賣零件,一天掙的錢比我們工人一個月工資還多!這不查他查誰?!”
那兩個工商管理所的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板著臉對趙大剛說:“我們接到群眾舉報,說你無證經營,涉嫌投機倒把,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我沒有!”趙大剛急得滿頭大汗,“我就是……就是幫人修修東西,收點辛苦費……”
“辛苦費?一天掙幾十塊的辛苦費?”王小毛在旁邊陰陽怪氣地煽風點火,“誰信啊!我看那些零件來路也不正!”
“你胡說!”趙大剛氣得臉紅脖子粗。
“行了!”年紀長的工商人員打斷他們,“是不是胡說,跟我們回去說清楚!把你的工具、零件,還有賬本什麼的,都帶上!”
“同誌,不能啊!”李娟嚇得快哭了,跑過來拉住丈夫的胳膊,“我們家就靠他這點手藝……”
趙小麗也嚇得躲在李娟身後,不敢出聲。
眼看那兩個工商人員就要強行帶人,王小毛臉上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卻帶著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等一下。”
趙淑芬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端著那個掉了漆的搪瓷缸子,不緊不慢地走到院子中間。
她先是掃了一眼臉色煞白的兒子兒媳,又看了一眼嚇得發抖的小女兒,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兩個工商人員和幸災樂禍的王小毛身上。
“兩位同誌,”趙淑芬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你們說接到舉報,說我們家投機倒把。那我想問問,我們具體違反了國家哪條政策?哪個文件規定不讓憑手藝吃飯了?”
年紀長的工商人員皺了皺眉,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普通的退休老太太,居然一點不怵,還敢質問他們。
“我們也是按規定辦事!”另一個年輕點的工商人員說道,“無證經營就是不對!”
“哦?無證經營?”趙淑芬點了點頭,“那請問同誌,現在國家鼓勵個體經濟發展,支持待業青年和有手藝的人自謀出路,這事兒,報紙上天天都在說吧?”
她頓了頓,看向那個年紀長的工商人員:“我們家大剛,是響應國家號召,憑自己的技術修理電器,方便群眾,收取合理的維修費用,怎麼就成了投機倒把?至於證件,我們正在申請辦理中,這總有個過程吧?國家政策文件裡,好像沒說申請期間就不能乾活了吧?”
趙淑芬一番話,不卑不亢,條理清晰,還把國家政策搬了出來,直接把那兩個工商人員問得有點卡殼。
王小毛急了:“她狡辯!他們就是掙黑心錢!”
趙淑芬沒理他,繼續對著工商人員說道:“這位同誌,你說你是接到‘群眾’舉報。據我所知,這位‘群眾’王小毛同誌,是我兒子廠裡的同事,因為嫉妒我兒子憑本事多掙了點錢,就惡意舉報。這種出於私怨的舉報,工商部門是不是也應該調查核實一下舉報人的動機?”
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遞了過去:“這是前幾天的《紅星日報》,上麵正好有篇文章,講的就是鼓勵和規範個體維修服務業發展的。兩位同誌不妨看看,我們家這算不算‘投機倒把’,還是屬於‘便民服務’?”
那兩個工商人員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一絲猶豫。
眼前這個老太太,不僅懂政策,還思路清晰,言語犀利,完全不像個普通的家庭婦女。
年紀長的那個接過報紙,目光在上麵掃了掃,又看了看趙淑芬,沉吟了一下。
趙淑芬端起搪瓷缸子,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慢悠悠地說道:“兩位同誌要是覺得我們真有問題,該查就查,我們配合。不過,要是有人惡意誣告,破壞我們響應國家政策搞活經濟的積極性,這個事兒……恐怕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吧?”